自由这个怪物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汤一原)

自由这个怪物0

琼本娜已离开她父母9个月,她的父母最早发现她的尸体,也是此案的首要嫌疑人

自由这个怪物1

律师亨特

自由这个怪物2

警长托姆·柯比

人民反对拉利

1977年,夜总会老板拉利为吸引顾客光顾,自费印制了一份刊物,宣传推广店中的艳舞女郎,就此开始了出版生涯。拉利是个有“精品意识”的出版家,他的《好色客》杂志剔除了《花花公子》中不受欢迎的关于安装音响、调制鸡尾酒一类的文章,刊登的完全是被保守派认为“淫荡和可耻”的男人和女人图片以及“猥亵和下流”的圣诞老人夫妇和7个小矮人等性玩笑,他甚至想暴露“上帝创造”的生殖器。低级趣味的杂志成功了,成千上万的发行量在给他带来滚滚金钱的同时,也惹来无数官司,并数次将他送进监狱,甚至使他遭人暗杀致残。

坚信言论自由的拉利不改初衷,坚决地捍卫着他的阵地。一篇红酒促销广告文章——《宗教运动领袖科韦牧师酒后和母亲在茅厕乱伦》——再次将他送上被告席,义愤填膺的极右分子力图致他于死地。作为“里根总统后最令人钦佩的人物”,科韦牧师虽然没能以“诽谤”之名给嫌恶宗教的拉利定罪,但因“情绪受到伤害”赢得官司。

在遭受无数打击后,拉利已从一位色情刊物出版人转变成捍卫思想自由的斗士。他决定向联邦最高法院起诉科韦。在这场被称为“神与魔鬼的较量”中,色情领袖居然最终战胜了道德领袖,因为美国的立国之本就是保护言论自由,坚信不受欢迎的言论对国家的健全是绝对重要的。而公众人物没有凌驾于公众利益之上的权力,所以也没有“免受情绪伤害”的权力。

“法律如果对我这样的人渣的自由都加于保护,那么你们就永远处在安全之中。因为我是最坏的。”当“人民反对”的拉利慷慨陈词时,就连他最激烈的反对者也为之动容。

好莱坞影片《人民反对拉利》以最极端的方式将美国法律供上圣坛。

波尔特的僵局

就像自然界能量守恒一样,社会利益也是守恒的,在一个自由国家里,你有自行作决定的权力,但自由的代价就是必须容忍不喜欢甚至厌恶的东西;你有自由表达的权力,但自由表达的代价是你必须容忍和你意见相左的表达。如果说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在保护拉利自由的同时,还并没有一个纯粹的受害者,因为所有人都和拉利同样享受这一权力,那么科罗拉多的琼本娜(可参阅本刊今年第4期报道)却是无法享受权力的纯粹牺牲者。

沉重的红木家具和成堆的法律书占据了科罗拉多波尔特地区检察官阿历克斯·亨特的办公室,他的头顶上悬挂着3个人们熟悉的形象:亚伯拉罕·林肯、J.F.肯尼迪和琼本娜·拉姆西。后者刊登在《时代》周刊上的照片使检察官收到了成千上万封“既伤心又愤怒”的来信,因为杀害这位6岁儿童的凶手至今未被绳之于法。“我知道人们想要个说法,这种心情可以理解,可我不能因此草率从事。”亨特如此说。

离发现琼本娜伤痕累累的尸体已有9个月,可检察官办公室和波尔特警方之间的激烈纷争却使调查陷于停顿,警方暗示亨特意图包庇凶案的首要嫌疑——琼本娜的父母。警方甚至说应当由拉姆西家族的律师告诉他们该做什么、什么时候做,亨特的支持者则认为警方是想以此为自己的无能遮羞。

案子一团乱麻。从一开始,接到绑架的报警电话前来调查的警察就将犯罪现场可能找到的蛛丝蚂迹破坏无遗。警长琳达为那个莫须有的绑票电话耗了几个小时后下令搜索屋子,接受搜索命令的不是警察,而是约翰·拉姆西,他就在地下室里发现了女儿的尸体,琳达还允许邻居们走进走出,法医梅耶不得不挤过人群到屋里验尸。

虽然一开始亨特就说琼本娜的父母是此案重点嫌疑,但警方和批评者认为他根本无意起诉他们。事实上,他们认为亨特从来就无意起诉任何人,他只会在庭下讨价还价。社会活动家塞尔比则猜测“亨特对大款好像有点弱不禁风”。——约翰·拉姆西恰好是个年人10亿美元的电脑产品公司的老板。

与其说亨特偏袒拉姆西家族,还不如说他偏袒拉姆西家族的律师。在这个小镇上,所有的律师都是朋友,拉姆西家族法律顾问小组的头目名叫海登。在科罗拉多民主党中,如果说亨特是一条章鱼的话,那么海登就是大白鲨,他是前参议员哈特的幕僚、州长罗蒙的密友。

亨特对所有指责不屑一顾,这位检察官强调自己不是拖拉,而是细致,“案子还未到向法官和陪审团呈递的时机。”检察官的言外之意是,猜测归猜测,警方还不能提供过硬的证据逮捕拉姆西,更别提指控了。其实批评检察官的警察也好不到哪儿,警察局长汤姆·科比对社区发展计划比对解决刑事犯罪更感兴趣。警察们不会花比抓偷车贼更多的力气去逮那个凶恶的罪犯。批评者认为科比应该意识到他的部下急需外界帮助,可恰恰相反,外界对此凶案稍表关注都会令警察局长不满,他称之为“病态的猎奇心理”。

面对检察官和警方之间的僵局,科罗拉多人呼吁成立一个大陪审团进行彻底调查。但也可以想象,大陪审团可能会使事态更为复杂,因为法律也有自相抵触之处。亨特说:“案子本身有自己的生物钟。”但这只钟何时响闹,只有天知道。

波尔特的僵局也许印证了美国法律的理念:“如果今天我们容许对证据不足的嫌疑人进行侵犯,那么明天我们不需要证据就能进行侵犯。”自由是美国立国的根基,“无罪推断”是美国法律的灵魂,难怪“宁可错放三千,不可错杀一个”可以挡住任何人的口。当然,如果拉姆西不是阔老,而是“非洲裔美国人”或拉美非法移民的话,事情就又另当别论了。法律保护的是约翰·拉姆西、辛普森的自由,但不知何时就会遭到警察一顿暴打的黑人们的自由却经常处于惴惴不安之中。

不管怎么说,法律和金钱的关系在这里还只是潜台词,而在另一些地方,法律与金钱的交易被摆上了桌面。

人头有价

在拥挤、肮脏的沙特阿拉伯牢房里,通过收音机听听BBC是英国护士露茜·迈克劳兰和戴比·潘丽9个月来难得的享受,她俩因在一桩同性三角恋中杀害了护士同伴约妮·吉尔伏特而被起诉。突如其来的一则快讯让她俩魂飞魄散:潘丽将因杀人被斩首示众,作为帮凶,迈克劳兰会受鞭笞500下并入狱8年。潘丽当场昏死过去,迈克劳兰忙着抢救她,其他狱友乱作一团地呼救。

其实她们如此惊恐还为时过早,BBC如此报道也为时过早,潘丽至今还没有接到正式的审判结果。在不违背传统伊斯兰教义的前提下,为赦免对她俩处罚的磋商正在进行中。

潘丽和迈克劳兰双双推翻供词也加强了英国干预的决心。31岁的迈克劳兰撤供时说,在审讯中没有水喝,也不能上厕所,“X警官和另一个警察的爪子经常乱摸我的胸脯,Y警官把手放在我的两腿中间,在我惊恐哭泣时哈哈大笑。审讯老集中在我有多漂亮和我愿不愿意为警察生个崽子上。”最后她说:“当我感到我百分之百会被强暴时我被迫招供了。”38岁的迈克劳兰则声称,在潘丽扶起她时,她已经精神崩溃了。

不管是否被迫,供词都是惊人的。3个人都供职于多哈的法赫德国王医疗队,迈克劳兰告诉调查官,是潘丽一怒之下杀了吉尔伏特,“戴比疯了,在卧室里她不停地用刀捅吉尔伏特。”迈克劳兰承认自己用枕头蒙住了吉尔伏特的脸,直到她窒息。潘丽则说,事后迈克劳兰拿走了吉尔伏特的信用卡。凶杀案过了一个星期,在两人用信用卡取钱时,当局逮捕了她们。

凶杀案结果还未明朗,沙特的司法制度却再一次被送上“审判台”。人权组织指责这个王国过分依赖死刑,据统计,从1990年以来该国已有540人被判处死刑,大多是斩首。在刚处理完戴安娜葬礼后,护士案又使布莱尔首相遇上了棘手的外交难题。“布莱尔会目睹斩首发生吗?”《每日邮报》质问。

不能!英国政府回答,他们鼓励同约妮·吉尔伏特的兄弟福兰克·吉尔伏特进行交易。根据沙特法律,他可以要求政府放弃死刑,为此他可以得到英国的120万美元。英国新闻界呼吁那些每年和沙特贸易额高达40亿美元的英国军火公司“出点血”。“只要不动用公共基金,我们认为募捐不是问题。”一位英国官员说。福兰克也表示可以考虑是否接受交易。如果英国愿意出更多的钱,在买下潘丽和迈克劳兰的人头后,也许还能买回她们的自由。

对于自由世界之外的人来说,自由世界信仰的自由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它是逻辑理性的产物,但它又全然不合逻辑。而保护自由的法律更是个怪物,当人民反对你的时候,法律保护你;当人民支持你的时候,法律冷不丁的就将你送上了审判台。 法律检察官潘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