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性·艾滋病·避孕套
作者:王珲恐惧,不在身边
厉冉到泰国走了一遭,那些在医院里接受救治的——或者说患艾滋病正等待死亡的孩子们,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溃烂、枯瘦如柴,但这印象绝不仅仅是恶心,还有后怕。
泰国只用了13年,便经历了从首例艾滋病者的出现,到近100万人口的高感染率(估计数),艾滋病从静脉注射毒品者、妓女、嫖客、男性性病病人身上,迅猛地传给行为端正的妻子、女友们,直至婴儿,其蔓延之势被国际上列为泰国模式。当第十个世界艾滋病日临近时,为了中国这个人口大国不步入泰国后尘,医疗界像厉冉一样投身到防治工作中的人员使出了浑身解数。
摆在人们面前的,有一系列数字:中国目前有8277例HIV(艾滋病毒)感染者,其中仅1996年一年被报告的感染人数就比1995年增长了69%,到了今年,专家估计中国的HIV感染者已达20万。
是这些数字,让厉冉们苦口婆心。从11月19日卫生部的研讨会正可见此一斑。78家首都新闻媒体的记者被调动在一起,进行一次摇旗呐喊的活动。会上,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驻华项目顾问傅爱民,脖系一条鲜艳的绘以各种形状避孕套的领带,号召人们以具体的行动,参与艾滋病的预防。他说:“最可怕的是什么?是知道而不去做。”他甚至指着在坐的100多人,笑言:“如果不做,也许几年后我们再聚到这个会场,中间就需要划一条线了,得有一半是被感染者吧。”
“中国感染HIV的数字在上升,上升虽不可避免,但不要上升得太快。”从事多年性疾病预防治疗工作的张孔来教授,以极高极快的语速讲着他的体验,让人几乎可想见一个画面:防治工作者是站在火山口的人,随时都能感到那股熔岩欲沸的喷张。众人还要试着体会,以泰国的流行速度作假设,中国会是什么样子——中国会有高达2000万的感染人数。因此傅爱民和张孔来们都认同了一种方式——从实际做起。这是典型的西方思维:先不讨论吸毒者、卖淫者的善恶,劝诫吸毒者不要使用静脉注射的方式;请妓女、嫖客用避孕套降低被感染的机率。针对中国2亿流动人口可能存在的高危行动,提请普通人在无从知道自己的性伙伴是否是HIV潜伏时,最好也使用避孕套。
上述一切,落在普通人视线里的只有数字。麻烦的是数字的恐吓力不如性爱体验来得直接,既然很少人喜欢把想象的触角从身边延绵到整个世界,当艾滋病没对个人形成真正可见的危险时,避孕套就仍是阻隔感觉的工具,而非具有救命之效的“安全”套。近见外刊报道,原本对艾滋病视若畏途的西方年轻人,目前已渐渐开始变得无所谓了。因为艾滋病防治专家说,好的心情、好的生活条件,加之日益进步的AIDS治疗技术,艾滋病的高发率已可由短期变为长期。既然爱依旧要爱,危险有人担待,灾难不在眼前,及时行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又成为某些人的行事方式。
对于这些,防治人员们又作何感想?尖利的警报响的太久,人们便情不自禁地置若罔闻。傅爱民博士说,他在卢旺达做防治工作的几年,他的同事中就有几位患上了艾滋病。
没有性、没有啤酒、没有摇滚,这是芭比娃娃著名的公众形象。如今,对于性诱惑,她还能坚持多久?
真爱与贞爱之间
11月19日“新闻媒介参与艾滋病防治宣传”座谈会上,一份资料汇编发给记者又被收了回去。主办者解释说,是一些数据不准确,汇编者朱琪却心知肚明。他胆大地在推广避孕套的文章旁批注上激烈的反对意见。朱琪无法忘记澳大利亚红十字会一位在泰国救治艾滋病的官员所言,“泰国妓院老板拿着发放的免费避孕套,卖给嫖客们,嫖客们用不用没人知道。泰国以推广避孕套预防HIV的方法被视作成功经验,但事实是它已经成为一个性疾病的中转站,转嫁给沦为性奴隶的邻国女子和境外游客。”作为中国健康教育研究所的知名研究员,朱琪一直相信传统道德的力量。因为这种坚持,他一直陷于很多人的哂笑中,保守成为他形象的代名词。朱琪说:“我不怕别人这么说我,事实证明我并不孤独,在国际上持我这种观点的越来越多。”
朱琪指的是11月6日由国际教育基金会主讲的性教育媒体会议。会议初始,听者不免产生一种世事轮回的荒诞感:如果讲台上站着的不是西方人,而是中国人自己,大家是否还会有这份好奇和耐心?
然而西方人真正想要阐明的,是他们对60年代性革命以来的种种反省。“性革命最大的杀伤力不是艾滋病,而是人们建立幸福家庭的能力”。在美国,结婚率只有60年代的1/3,离婚率却以超百分之百的速度上涨;在丹麦,48%的新生儿都是私生子,瑞典在为大量不明国籍的私生子与西班牙打架……婚姻的理想日渐衰微,年轻人对建立健康的婚姻明显缺乏信心。国际教育基金会把反省的利剑直指教育体制,特别是性教育方式。美国式的无指导性教育原则,将性只作为单纯的知识进行传授,它诱惑了青少年的好奇心,却不对好奇心作任何引导。
“人们应该知道什么样的行为是正确,政府要推动主流社会的行为。”朱琪视今年美国国会拿出2.5亿美元投入童贞教育的行动为治本之举。在强大的反省浪潮中,美国的年轻人加入purelove运动的越来越多。“等待真爱”组织在全球就有76个之多,该组织宣称洁身自好、甚至禁欲,是避免不必要的怀孕、对待性病和艾滋病的唯一办法。其实,这项运动能在西方获得广泛响应,也许是不加情爱的性已变得乏味,成了另一种切肤之痛,人们才开始掉头探寻理性的性行为方式与情爱间的真正关系。
把西方的社会问题拿到中国引以为戒,对于中国人来说,真爱有如贞爱,人们不愿回到用自欺方式保存的性与爱,也不愿因艾滋病的汹涌之势,将道德变作约束人性的借口。人们更珍惜自由选择的权利。
“自由选择可以,但任何选择都需要负起责任。”《中国青年报》社主持青春热线达6年之久的陆小娅,有一个电话至今难忘,“那个女孩嫁给自己一直想嫁的男孩了,却又在单位里有了婚外情,她的女友说,觉得快乐就去做,女孩问我该不该听这话,我只说看你要什么,快乐和幸福并不是一回事。”社会学家李银河也说,“人完全负起自己的责任,别人无需扮演道德警察,搞婚外恋,最大的惩罚就是离婚吧。”
他们说的,和你做的
作为姐姐,明子不愿意让妹妹像自己似的,在无知中摸索着去体验性和爱,她把自己做过的、想到的都不加保留地讲给妹妹听。她想,既然不可回避,早一些知道,就不走弯路了。明子对父母没有勇气和孩子讨论这些问题有点轻视——他们把这当作了家长的尊严。她给妹妹讲得很坦率。让她意外的是,相差6岁的妹妹已经不屑于停留在探讨这个层面了,她勇于行动。
这让明子很愤怒,准确地说是惊慌。妹妹一个高中生,无所谓婚姻,更无法确认自己的情感是否为爱,就什么都做了。明子对妹妹没有威慑力,妹妹说:“这有什么稀奇?”
明子突然觉得很泄气。往前方的路上,她看得到周遭的同事,一个个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理由发生着婚外恋,她却在渐由鄙夷滑向理解,间或也有了同情,他们中间有好友,婚姻的无奈她清清楚楚。明子想,态度上的宽容,也将意味着行动上的宽容,这样一来,没有什么是确切的、可以把握的了。
如果明子再多看一看由社会学者、性医学者搞出的种种调查,她的判断力将面临更多的困扰。1989年时北京还有68%的人反对婚前性行为,到了1994年时,有婚前性行为的人就占到了45%;1995年底至1996年初在上海市所做的未婚先孕女性性行为调查表明,年轻人对待性关系和性行为已呈随意性趋势。
这样的一些数据公布出来,明子和妹妹等等会仅仅读一个数据吗?然而发现事实是社会学家的立场——不带任何价值色彩,特别是道德判定。人民大学性社会学所的潘绥铭认为,在科学面前,学者的责任是对科学负责的,而不是社会。有了这些发现,明子就不会停留在对妹妹的想当然里,那些婚外恋者也会在一定程度上消弥了行动的孤独和压力感。这种效果令人联想起50年代美国的艾尔弗雷德·金赛。没有他对人类性生活开拓性的研究,将各种私秘的性现象做全面的调查,人们的释怀感就不会那么强烈。性学者多认为,人的焦虑和痛苦大部分来自无知和误解,事实及对事实进行研究之后的论著,就是消除这些误解和无知最有效的方式。当金赛的调查数据表明,有90%的男子有自慰行为时,“自慰会导致精神错乱”的传统观念便不再对人具有精神压力。
对60年代风起云涌的西方性革命进行批判的人,认为弗洛伊德和金赛的理论对性革命作了理论支持。20世纪初的弗洛伊德,将性欲视为人类一切心理、生理活动的动因。弗洛伊德设置的威胁性情境,人们从金赛的报告中获得了释解:69%的被访已婚妇女对婚前性行为不觉后悔;所调查的55岁男性中,每两人就有一个与人私通。金赛在全美18000人中得出三大结论:经常发泄性欲的必要性,性行为与善恶无关,不正常性行为非常普遍。
70年代末的美国性社会学家莎丽·海特,也做了类似的工作,她从18岁到83岁的数千人中,用隐蔽性的问卷调查方式,集结成《海特性学报告》。私人答案汇集成了海特书中一次性活动的全景展示,人们手捧其书的传阅中,和海特一起获得了一种最大程度的快感——窥视的快感,仅此而已。
勿需公众场合下的仪式感,人们不会勉强自己吃饭的方式,做爱也是一样,更何况不为生计没有人愿以做爱展示。这点上,恩格斯说的明白,“两性间的关系将成为仅仅和当事人有关而社会无须干涉的私事。”遗憾的是,社会不仅热衷,对它的热衷也常导致非左即右的后果。据说,自80年代末中国思想学界掀起的关于性解放的论争,给社会带来两个促进:大家有了一套科学的语言体系,用以开诚布公地讨论性观念;再也没有一个性观念问题可以让人们的认同程度超过30%的比例,人们为此不再心生烦恼,各取所需。性学家们为发现而快乐着,人们在快乐什么?海特性学报告中提及,“60年代的性革命只是让女人丧失了说‘不’的权利,而对性模式中的男女双方没有带来任何实质变化。”海特是从讨论女性能迅速达到性高潮的问题上有了这份认识,不知她会不会认识到另一个问题:社会造就的性环境与个人的性体验之间有着重大差距。没有个体独立的体验,就没有海特一书的可读性。性这种最具隐私性的个体生活方式,原本“如喝白水,冷暖自知”。
*卡方检验在0.05水平有意义;**卡方检验在0.01水平有意义
不同人口、社会特征妇女的初次性生活年龄分布(%)
初次性生活年龄与第一个性伙伴类型的交叉分析(%)
*卡方检验在0.05水平有意义;**卡方检验在0.01水平有意义
古希腊
生活在荷马时代的男子、女子,对于性爱的热情绝不亚于20世纪。希腊神话中众神带有人的激情,其中,天神宙斯就被描绘成为一个典型的好色之徒。尽管当时的希腊也遵从一夫一妻制,但对男女双方的自由选择多持放任态度,其奇特之处在于,古希腊给予女子性自由。如果一个女子婚前不小心怀孕了,她大可搬出神奇的宙斯,声称是他化作天鹅、公牛或金雨把自己覆盖了,或者以显成人形的河神为挡箭牌,述说自己不敢违抗的原因。她的父亲虽然怀疑,但仍会理智地盼望着有一个半神半人的外孙降生。与古希腊的性自由相携而生的,便是性混乱。
中世纪
巴黎,以展示中世纪工艺品为主的克吕尼博物馆,有两件展品让人大惑不解。经说明介绍,这两件钢制、镀真金,制作考究的东西是给妇女们用的“贞操带”。“贞操带”针对婚前婚后女子有两种设计,一种用天鹅绒裹住一条铁箍制成,铁箍正面装有一条弯曲的象牙板,这种护带既可防止女子与人性交,又考虑周全的留下极窄缝隙,以应方便之需;另一种是钥匙交由丈夫保管的“贞操带”,它由两块精雕细刻的铁片组成,两旁用铁链相连,可将女人整个臀部前后裹住,加之以锁后,其安全性能让做丈夫的大为放心。这样的禁忌,不过是男权社会对女性完全占有的一种方式。
美国政府费用支出与社会问题
1960年—1990年
500%增加在暴力犯罪问题
500%增加在婚外生子问题
400%增加在离婚问题
300%增加在单亲家庭问题
500%增加在青少年自杀问题
500%增加在社会问题上
(本文统计表引自《性与健康》,中国性学会学术工作部编,1997年)
在性爱自由的年代,它真的“安全”吗? 艾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