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活圆桌(49)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许知远)
邻居女孩
文 许知远 图 王焱
小时候我读过李白的诗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我总觉得该有那么一个清秀可爱的女孩,从小伴在我身旁,一起游戏,做爸爸妈妈的过家家;一起长大,互相吵吵闹闹,然后就是两人都开始情窦初开,对对方有那么点儿意思,见面对该带着羞涩的笑了……什么都充满戏剧性和诱惑力。
可惜,这一切都是我的痴心妄想。我住在楼房里,四周既没有好看的花,也没有竹马,只是骑儿童三轮车,这些道具没有浪漫的意义。更糟糕的是我周围的邻居都是那些和我一样剃着光头的傻小子。
台湾歌星周治平把《青梅竹马》写得浪漫得不着边际,害得我一天到晚胡思乱想,总盼着楼下住着个高高挑挑、清清爽爽的女孩儿,我能跟她谈谈学校和功课,再说些不那么礼节性的话题。张楚的一首歌里这样唱:“想想邻居女孩儿,听听收音机,”我收音机是有的听,邻居女孩儿却没的想。
上了大学,我想自己该成熟些,我对自己说青梅竹马的故事是虚构的,现实中绝对少见,可是,我的同学们告诉我,他们大都有过要好的邻居姑娘,他们对我的惨境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同情。
转眼间,我已老大不小了,猛然意识到青梅竹马肯定没戏了,我知道很多人的梦想是一辈子都无法实现的。有人说过:一个人20岁不美丽,30岁不健康,40岁不富有,50岁不聪明,那么他一辈子就不会再美丽、健康、富有、聪明了。这让人悲观,说这番话的先哲没有说多少岁时见不到邻居的女孩儿,就该打消青梅竹马的念头,但我知道我这个人这辈子没机会骑竹马,看小姑娘玩梅花了。
我的痴心一直没有实现,但我从中还是明白了一点儿道理。我在青春期时的梦想完全集中在邻居女孩的范畴之内,这真是要命,陌生的女孩并不都漂亮,但漂亮的女孩儿都那么陌生。我总幻想楼下或楼上或隔壁能有个漂亮姑娘,只不过是想让亲近异性的机会更顺理成章一些。
更要命的问题在于,我的青春期太漫长了一些,该成熟的年纪还容易表现出一股幼稚的毛病。我知道,老指望骑竹马的人肯定会错过一些虽然不喜欢梅花但却真正出色的好女孩。只是我以前不明白这个道理,我相信,正是因为我总在幻想中惦念那个邻居女孩,现实中缺乏真正的女孩,我的青春期才被延长,而这恰恰又是成人们所说的让孩子度过青春期最最安全的办法。
(本栏编辑:苗炜)
一句话
李昕
我原来对戴安娜王妃没有兴趣,觉得她不是我的那杯茶。最近看到她华丽外表之下的一些做人故事,对于她总有了些感觉。不管她有什么毛病,几乎众口一辞被人描述为有同情心,天生懂得如何与人沟通。她的弟弟在悼辞中说,戴安娜的最大天分是直觉。这些我都相信,因为看到电视上一对普通英国夫妇讲他们患绝症的女儿如何想见戴安娜一面,戴安娜不但来了,而且还跟他们一家交了朋友。她对那女孩子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一定很愤怒!”这家人自孩子生了病,怎么安慰的都有,却没有人说过这话,但是女孩子觉得最能理解她的就是这句话!
在别人情感上最困难的时候,我们事实上很多时候都帮不上什么忙,有时就靠说一句懂得的话,但是我们并不总能找到这句话,因为我们常常不能真正懂得别人。
她出身富家,当年做幼儿园老师完全是出于喜欢,而且跟小孩子相处特别有办法。她同时还在一个美国人家做保姆,后来她做了王妃,还一直与他们联系,到美国时与他们见面,请他们去豪宅做客。
说起来很容易。就算做秀,也不是人人懂得什么是有效的姿态。
戴安娜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经常自嘲脑小如豆,笨得像牛,但是因为这个故事,使我相信她自有她的天赋,智商不大清楚,情商一定很高,本来长得美,在这个有了“情商”一种说法的年代讨这么多人喜欢,看来也是事出有因的。
在特定情境下朋友对我说过的窝心的话,我是时时难忘。有时也有陌生人的一句话。来美国第二年的暑假,与一个朋友开车出游,在一个加油站加油,一个美国老太太见了我说:“急着回家去找暑期工啊?”让我至今不忘。我的家在千山外,可是老太太不像很多人那样把我当外人,也不问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她只当我是许许多多暑期放假的学生中的一个。
世上有很多聪明的人,会说很多聪明的话,但是不一定会说贴切的话,让别人好过一点,让别人心存感激。其实这样的话都是非常简单的话,但不是人人懂得怎么说。聪明是一回事,感悟力又是另一回事。
谁没死?
布丁
朋友老包最近犯病了,病根儿在英国的戴安娜。戴安娜一死,老包就上网一通乱串,下载了无数篇关于戴安娜的报道。老包的英文水平略逊,看那些东西时要抱着一本《新英汉词典》,但老包的意志极坚定,每篇报道都要从头看到尾。
没过多久,国内一下子出了若干本关于戴安娜王妃的传记,还有图片集,老包对那些图片集取名为“戴安娜写真集”颇为不满,他说:堂堂王妃怎能说是拍了写真集呢?可还是买回家认真研读。
老包在网上、报刊中、书籍里苦苦钻研戴安娜,然后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那就是戴安娜没死。他说,戴安娜被各种小报的记者和偷拍者跟踪了太长的时间,她这次要和多迪·法耶兹过太平日子,因此,她安排了一个车祸的假现场,让全世界的人都以为她死了,而她却和多迪在某个隐秘的地方幸福地生活着。
我们都说老包犯病了,他却坚持自己的看法。他说,以多迪的钱财和狡滑,构建这样一个骗局并不难,但这骗局无法瞒过他这样清醒的人。老包自称清醒,那么全世界的人都是糊涂。
不仅戴安娜没死,老包说,玛丽莲·梦露也没死,梦露生活在澳大利亚。这不是老包的发明,因为报上说过有不少美国人相信梦露没死,报上还登过一张据说是如今的梦露的照片,年纪不小风韵犹存,据说,她丧失了记忆。
老包清醒地说,相信梦露没死的人,是那些最爱梦露的人。你爱一个人,就不会接受她的死亡。老包坚信戴安娜没死,并且让我们回家好好想想这世界上还有谁并没有真的死。
这是老包的病,可怕的是这病竟然真按照他设计的途径传染开了。这一段时间以来,我正在读古龙,对于古龙的小说,我又有了新发现。年轻时,我看古龙,不过是为他一腔激情所感动,对他小说中的漏洞大为不满,如今再读古龙,竟然觉得他的草率和不负责任也是一种美;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孤独阴郁,写小说写得不耐烦,就不自觉地拿读者开玩笑,这是他不羁的风格。
把古龙的缺陷当作了他的优点,由此可以证明我是爱古龙的。所以,我可以假想:古龙也没死,他最善于在小说中布置圈套,他的死可能也是个圈套。古大侠或许归隐山林,有美女美酒作伴,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呢。
看来,老包的病,很容易得上,但真正发作起来却并不容易,这种病在正常人看来叫作装疯卖傻。装疯卖傻一阵子,可以愉人悦己。
说戴安娜没死或古龙没死,就是装疯卖傻。但在装疯卖傻的人来说,他们心中有一种执著的力量:如果你不接受谁的死亡,你就相信他还活着好了。
解决
田七
老刘今年27,是个科学人才,做事遵循科学道理。他辞职后开了家“解决”电脑公司。关于电脑,他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目前PC机的标准配置是奔腾166以上的处理器、32兆内存、16速光驱和2GB以上的硬盘。但老刘在公司里自己用的机子还是1994年买的一台486,有8兆内存。今年年初他买了一个调制解调器,并申请入了网。结果他在网上的速度可想而知,慢到了他无法忍受的地步,他决定改良他的机器。
他先买回了一块则灵486主板,经过PCTOOLS测试后发现比原来的主板要快15%,但网上速度依然不快。于是他又把则灵板换成了NEC板,这回又比则灵板快了8%,已经达到了486的极限速度了,可以跟奔腾75媲美。可是由于他的调制解调器只有14400BPS,速度依然像蜗牛。
然后老刘开始算“性能价格比”,他发现如果添800元换一个288的调制解调器,速度仅提高20%,这与换主板100元以内的价差是不成比例的。至于从主板、微处理器到内存的全面升级,则是老刘不予考虑的。他说只有外行人才会拼命地花钱升级,搞得很被动,得不偿失。他的理由是网上的速度主要决定于邮电局主干线的设备,个人无法控制。老刘希望掌握所有配件的性能,通过自己的拼装达到最佳效果,那劲头大有花小钱与英特尔公司的摩尔定律抗衡的架势。他想找到一台286,配以一个20兆左右的硬盘,那样他就能心满意足地写一些软件,就像当年盖茨开发WINDOWS一样。
科学可以解决一切,老刘相信,他沉湎于智慧的游戏当中,特别是当他的条件和现代电脑巨头在PC机起步时简陋的“车库”同样简陋的时候,他相信那更是开创个人事业的大好时机。
有一个到公司学微机的学员以为自己跟老刘一样聪明,总在老刘的小网上搞点破坏,例如重复拷贝文件占满服务器的空间。老刘明察秋毫,想以自己的技术来解决这个问题,开始他总是在学员的用户权限上作限制,却发现这样一来其他学员也感不便。最后,绞尽脑汁,他写了一个批处理命令,让终端每一次关机后都自动清除当天输入的所有数据,然后老刘就看着“黑客”发愣的神态暗暗得意。
老刘的苦恼是“解决”公司的发展问题。因为只有个人客户攒机器一台四五百元的利润无论如何是不够的。他的计划是从根本抓起,搞软件开发,利用目前流行的情商理论,为企业提供一套管理解决方案。听说那套软件已经初具规模,老刘正准备拿它作为公司招聘人员的程序,打算对软件和应聘者都作一把测试。
我的很多朋友都像老刘一样,有一种战天斗地的精神,认为创业要和“苹果”一样,那样才够传奇性。老刘是否有乔布斯一样的头脑这不好说,但他可以用乔布斯的东西干更好的事。关键是老刘太骄傲了,在和乔布斯的赛跑中不愿偷跑,这违反他的信条。只是这个信条实在是有点吃力不讨好,这种疯狂的劲头来自于他对电脑的爱,来自他对这个信息时代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