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运论坛:租来的房子是不是家?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卞智洪)
我的家在肩上
余洁(某报记者):
26岁以前我一直是个形迹可疑的人,看过各种各样的租房广告,住过各种各样的房子,用过各种各样的房东留下来的各种各样的家具。但是谁要问我家在哪儿?我得说:家在肩上。
其实我对房子的要求不是如何宽敞豪华、舒适美丽,我唯一的渴望是安定。但除了第一次租到独住的房子时感到过暂时的安定外,我从来都没安定过,我像个搬仓鼠。有时候甚至不等我体味一下家的感觉就又要寻觅另一处栖息之地。每次迁入新居,都要留意房东是否和善,是否过分“关心”我,房价会不会涨,住所是不是安全,有没有突然让我搬走的可能,哪儿还有合适的房子要出租。也许是我没钱的缘故吧,但这也有好处,我最值钱的东西是那台电脑,然后是书,然后是一点衣服,搬起家来还不算困难。
可能和房主沾亲带故能好一些,我住的最长久的一次是住“男朋友”的房子,我和“男朋友”唯一的关系就是每个月我给他800块钱。但邻居的老太太一碰见我就跟我回忆“男朋友”是怎么长大的,小时候如何乖,千叮嘱万叮嘱我要对他好一辈子。要是我带一异性朋友进门,老太太就会用受伤害的眼光望着我,不吭声只是幽幽叹气。有一次我们一帮飘在北京的朋友聊天,有人说:“许多女人就是从没有房子起开始堕落的”,竟然惹哭好几个女孩子。
不敢有什么雄心壮志,珠海的一个朋友跟我说,他初到珠海时一套房4万,他攒了一年攒够4万,房价涨到10万;一年之后他果然攒到10万,但房子涨到16万;他大哭一场,依然没有灰心,又一年过去,他竟然挣到16万,但你可能猜到了,珠海最便宜的房子变成25万。他现在已有住房了,我们不属于一个阶层。
我现在住的房是转借朋友的朋友的,上个月房东跟我说他父亲要来,给我一个月时间腾出去。我辗转问明了情况,每月多付200元房租,于是房东表示他父亲不来了。
小狗也有得意之时
殷小刚(外企职员):
报怨中介公司的话报纸上多了,那都是我的事儿。有一次我们公司给大家租了几套房子,房契都看过,合同也签了,大家搬进去热火朝天收拾了半天,晚上正做饭吃,两个干部和派出所的人去了,“谁让你们住进来的?这是我们单位的房,还没分呢。”
但是有一次我把中介给骗了。中介都要收50—300元不等的介绍费,此外谈成了还有一个月的房租。那次我交了100块的介绍费,中介公司开着辆面包车带我看房。房还真不错,一居1500,三气、直拨电话、家具一应俱全,我决定租了。可巧房东住得很近,跑过来照了一面,我不露声色,说回去考虑考虑。当天晚上骑了车杀到房东家,房东不在,但小女儿在,我要了电话。第二天打电话给房东,我说我们干吗不甩开中介呢,我一次性多付您500块钱。房东是个很沉稳的男人,他说:是啊。于是我们分头给中介打电话,我说我不租了,房东说他租给一个亲戚了。Everypoordoghashisday.(人皆有得意之时。)
谁都得有个家啊
王先生(北京某企业职工):
我不想别人把我叫做房东,挺不好听的。一年前孩子得了病,经济紧张,迫不得已想出这个办法。最初进来合住的是个女大学毕业生,有工作没房子,人挺老实。咱们明白这叫租房,但孩子不懂,他才上一年级,休学在家,他不明白怎么家里住进来个陌生人。他整天和人家捣蛋——很多是我后来听那个女大学生说的,他每天早上占着卫生间不出来,大学生就没法打扮、上厕所;他没事儿老和别的小孩打电话,为的是让那个大学生接不成电话,但只要来了电话他就去接,可又没一个是找他的,都是找大学生;大学生住的是以前他住的房间,大学生有一次把钥匙丢了,只好找他要钥匙去配,后来他就总把那个原来的钥匙挂在自己脖子上,在外面转来转去。那个女大学生受不了了,把这些事儿都告诉我,我把孩子打了一顿。第二天早上孩子把卫生间门开得大大的,但女大学生不敢进,她说她怕再看见小孩的面儿。然后就退租了。
说实在的,我希望人家租个房子能当成家,但当时我觉得自己的孩子没家了。我们单位正调房,我还能分到一间平房,这回再租出去,别人爱干吗干吗,我不会像有的人那样,——谁都得有个家啊。
租一间房,圆一个梦
冯雅昕(广州意达广告公司职员):
家在广州也要租房。既不要和家人挤在一起,也不想和男友同居,自己在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租一间,可以接待成群结队的朋友,可以一个人安静地读书、做自己的事情,可以做饭吃,也可以买饭充饥,晚上出去玩也不会有家人管、男友问,真正能过上独立的生活。现在处于过渡阶段,为让家人与男友逐渐放手,正和一个女孩合租着两居室。租房也难也容易,向所有认识的人撒网,网再撒网,总能捕回一条鱼来,一个城市有那么多空房子呢。有个朋友爱上他的女房东,两人当真结了婚,他买了一万块钱的家具,免了800块的房租。半年以后合不来要离婚,他正托我找房子呢,——想想仍要租房,只是多了一大堆家具,实在好玩儿。
城市需要租房市场
项飚:(北京大学社会学系)
租房是一个涉及面很广的现象,有出租方、承租方、中介、政府部门,可能还会有开发商参与。因此租房时的酸甜苦辣只是承租方在目前不健全的租房市场中的反应,实际上至少还有租房所带来的种种社会问题,如治安、市容、卫生、外来人口子女人学等。一个“白领”的租房问题和浙江村、河南村当中的租房问题也完全不同。当然问题在于租房已经不是一个新话题了,对它的研究还远远不够。
笼统来谈租房问题,种种弊端的根源在于,第一,所租的是一个概念模糊的“房”。目前出租的大部分房是公房,公房私租属于违规行为;但市场使然,有人要租房,谁来提供房源?过去低工资、高福利的住房制度与现在大规模的人口流动大大脱节,十多年房改又走走停停,房屋仍然不能掌握在私人手中,公房却在私租,国有资产日以继夜地流失。反过来,高昂的房租使既得利益者想去分得更多的公房。第二,既然公房私租一方愿打一方愿挨,中介机构很多时候就像拉皮条的,替房主保密,替房客保密,本来就模糊的租房市场被人为地更加暖昧。暖昧的结果是房主胆战心惊,房客委屈求全,租房协议见不得人,只是一纸空文。第三,从本质上说,租房是人口流动的产物,但这种流动目前却仍是非秩序化的,不被确认的。由于户籍制度等社会管理方式,租到某地的房子并不能进人某地的社会角色,你的户口不在那儿,你的工作不稳定,你的子女无法入学等等,形神分离,你不可能建立自己完整的生活。尽管居住的方式是要么买房要么租房,租房已是许多人必须面对的事实,但租房却始终被认为是一种过渡,一种权宜之计。在美国一个人可能租一辈子房,可能从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他感觉自己在搬家,中国人却只能感到流离失所。
随着房改的进展,租房难题会有一定程度的缓解,但同时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把租房管理和社区建设联系起来,我认为不失为一个长远之计。目前租房很大程度上靠公安部门来管理,出了问题才找,滞后性强,靠证件管理(外地人居留北京需要3—8个证件)也很欠缺,没有建设性,成本又高。而社区如果能作为一个管理单位,它比中介公司更了解房源、人口等信息,比一些委、所更直接面对居民的生活,具有引导性、建设性,无论从社会还是个人的角度,都可能使租房变得更稳定和秩序化。当然这是一个很大的话题,但方向是正确的,我们的城市应想法使自己具有一种包容性,一种弹性,否则租房市场合理化、秩序化只能是一种空谈,对待租房的观念不可能转变,租来的房子不可能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