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被忽略的成人伙伴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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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迷此道

它是成人精神的消费品?是他们的一项权利?是一种非功利的状态?还是,仅仅是游戏的伙伴?

玩具究竟给成人带来了什么?

“成年人和玩具?这个问题我们没有研究。”这是中国科学院心理所、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的专家们接受采访时的回答。

但我们生活中,确实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是成年人,但仍然有自己喜爱的玩具。

一种释放情感的方式

中国人民大学四十多岁的沈老师接受采访时说:“我们家女儿有一只考拉,做得很乖,还能趴在手上。有时我看到了,心里也会特别喜欢。设计制作的这么单纯、可爱的东西,我以为每个人都不会拒绝。

所以成人在本质上是不排斥玩具的。现代社会竞争压力这么大,人能体会到的善良也越来越远离,玩具所具有的单纯的美感都可以帮助排解、释放这些感觉。

画家韩美林后来为什么只画动物而不画别的?其实这就是他在经历过人生太多挫折、磨砺之后的一种反映。他对人已经失望、不再信任了,所以宁肯对弱小、不具伤害性的动物投诸感情。

玩具比动物还纯粹,更不具伤害性。人们在玩具身上投注感情是不具风险的。像刚才说的那只考拉,我们喜欢它,但它在我们的生活中又占多大份量呢?也许放在抽屉里一年都不记得拿出来。

我只是觉得,对于大多数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来说,玩具可以充当一种安慰。当然,现在的社会给人们提供的可选择方式太多了,人们释放自己情感的方式也都不同,有些人个性特别坚强,也许他们就根本不需要玩具。说到选择方式这一点,我就想起80年代风靡成人世界的魔方,那是那个时代的产物。为什么现在它不流行了?说明它的意义并不在于开发智力,而是一种情感替代。那时,每个人都被社会固定在一个既成不变的位置上,就这么多事可做,无从证明自己的成就感,只好转向-一个小小的魔方,好像把一个魔方转齐了面,就特别聪明了,这是那个时代的空虚,太没的玩。

今天,人们可以通过各种途径证明自己的实力,空间大了,玩具只是其中的一种。”

喜欢娃娃的28岁女士刘晶在接受采访时讲了一个和娃娃有关的电影故事:影星伊丽莎白·泰勒塑造了一个结婚之后仍迷恋玩具娃娃的年轻女人。她最喜欢的是一个半边脸被烧焦的娃娃。一次,丈夫把那个娃娃扔到窗外,她大怒又将它捡回来——因为童年给“泰勒”留下难以抹去的阴影,一场大火夺去了她母亲的生命,年幼的她被人从火中救出,她正抱着那个娃娃,半边脸已烧焦……

对童年的怀恋、补偿心理也是我们这位采访对象爱玩具娃娃的原因。“从小到大我有过两个娃娃。第一个娃娃在我5岁半时和我一起去了哈尔滨——父母的工作性质使他们无法照顾已到学龄的我。我不得不离开他们到祖父母身边上学。临走前,母亲给娃娃缝了一件棉马甲,是用给我做裙子的边角料,我至今还记得那是粉红色的。后来返京时我把它留给了堂妹。二十多年后,我又买了一个娃娃,是在冬天。母亲在给我织厚毛衣的同时也给它织了一件小衣服,换掉了它原来的布裙子。”

女人有女人的玩具,男人也有男人的玩具,人们对玩具的情感难分谁浓谁淡。

“我喜欢玩具火车。它让我想起独自一人旅行时的种种感受。小站的恬静、温暖的灯光、陌生人之间的交谈。一辆火车在旷野‘独自行走’碰到另一辆火车,它们鸣笛,听起来像互致问候。”40岁的杨健说,这位电讯工程师在德国出差时花了大约2000元人民币买回一个带轨道的玩具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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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讯工程师杨健迷玩具火车(王刚摄)

一种成人才懂的幽默

“有些玩具是幽默的——成年人才懂的幽默,”采访对象唐锋提到了去年来华放映的电脑动画片《玩具总动员》:“这也是大人比孩子更喜欢这部片子的原因吧。比如暴龙,它是世界上最残暴有力的动物,而在玩具的世界,它有一双连自己的鼻子也够不到的小手,它神经质、没安全感:‘我总想吓什么人一跳,可就是办不到。’玩具蛋头先生的五官可以随时拆装,一次,慌乱中它把五官弄错了位,自嘲说:‘我像不像毕加索?”’小唐把玩具的幽默带到了办公室。他从美国回来时带回条价值20美元“中国制造的玩具蛇”。当几位女同事在一堆报纸中发现它时,失声叫了起来。这类恶作剧玩具颇受成年人喜爱。现实生活中我们不愿面对的那些东西以幽默使者的身份出现在我们的游戏中。那是一种单纯的刺激和释放,人们在一惊一乍、一怒一乐的瞬间对很多“不堪”的事一下子释然。

25岁的环境艺术设计者sanny那天在一家商场被一个怪玩具弄得“眼前一亮”。那是一个怪模怪样的橙色橡皮人,耳朵上冒出一条灰色的、状似肠子的皮管,一按小人肚子,你就会听到一阵酷似“闹肚子”的热闹声音。

在一家跨国公司任职员的黄小姐见了这个“闹肚虫”笑着说:“写字楼里的办公环境是开放的,连卫生间也藏不了隐私——不隔音。以后在卫生间里发出令人‘尴尬’的声音可以赖这个玩具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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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非功利的状态

39岁的舒可,中国科学院管理干部学院哲学教师说:“我女儿玩的玩具多半都是我为自己买的。我把玩具们用绳子挂在床头,一共两排。我最喜欢那个丑娃娃,收拾东西永远不会把她扔掉,虽然她和其他玩具一样是纯粹没用的东西。但它们是家的一部分。如果所有的物件都‘有用’,那就成办公室、工作间了。如果生活中的全部事情——干的事、说的话、吃的东西都是功利的,那人不就和机器没区别了?比如说吃,有人嗜好可口可乐、辣椒、糖,从营养学角度看会看出一堆弊端,但那无疑是种口味乐趣。我们总不能理性到定时定量吃维生素片、注射葡萄糖液吧?我对玩具没投入太多情感,就是喜欢看见它们呆在我的视线中,那是非功利的,是生活中的一种常态。

游戏的伙伴

玩具吸引成年人的另一个原因:成人和玩具“交流”的过程是一个游戏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现代人暂时放弃了理性的、功利的追求卓越的“机器品格”。席勒在《游戏论》中说,游戏创造了人,人在游戏的时候才成为人。百年之后,现代都市人再次印证了这句话。

“日本的热门电视剧《东京爱情故事》里有一个女‘单身贵族’,有一份体面工作和不菲的收入。她下班后爱一个人躲在家里玩拼图游戏以缓解工作压力、排遣寂寞。我也爱玩拼图,从拼1000块到拼3000块拼出来就不想再玩它了,吸引我的是这个玩的过程。”28岁的耿红漫说,这个玩拼图玩具的高手是北京47中学的语文老师。

“电脑也是成年人的玩具,当它不是和你一齐工作而是一起玩游戏的时候”北京玩具协会副会长任兴邦先生说。

“和电脑一起玩游戏的时候,那种角色变换的感觉让我兴奋、着迷。”27岁的自由撰稿人周宇说,“我最喜欢当‘坏蟑螂’(一个同名游戏软件中的主角),它以及它经历的环境都是实物拍摄的,绝对‘真实’。蟑螂,也就是‘我’,是被魔法施咒之后才变成蟑螂的,只有通过努力才能变回人。这是一个小人物在险恶的世界的一次冒险,水坑、猫和老鼠都可以致它于死地。我喜欢体验这个角色。”

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三十多岁的哲学博士赵汀阳先生喜欢过电脑游戏也喜欢过砸炮枪。“那是一些铜制的仿真的玩具枪。我喜欢回家后到阳台上‘乒乒乓乓’一通乱放,尤其喜欢那把‘左轮’,像小时候看的国产‘打仗片’、后来看的美国西部片中主角那样把左轮枪在手掌间‘玩转’。”他甚至还喜欢买玩具枪送朋友。他对此的解释是:“很单纯,就是觉得好玩。”另一位哲学博士,正在主编“网络文化丛书”的郭良先生对成年人的游戏心理有进一步的解说。“从电脑游戏的特点分析,不管哪一类游戏,操作型的还是动脑筋的,这个过程满足了游戏者不服输、好奇的心理和成就感(哪怕只是瞬间的)。从这个角度说,游戏的心理大人孩子可能都差不多。

“对于成年人来说,问题在于人们如何从杂乱的功利的现实中找回我们的本能——游戏的、娱乐的本能。

“这种本能对我们人类的作用超乎我们通常的想象。比如互联网,与其说它是科学家们集体研究的科研成果,倒不如说在很大程度上是一批年轻人‘玩’出来的。如今个人电脑软件世界最大的‘大腕’,微软公司的总裁比尔·盖茨13岁的时候就编出了第一个软件,而编这个软件的目的是为了玩三连棋。英国研制出第一台电脑的人在接受BBC电视台采访时坦率地说,当时我们夜以继日地实验,根本不考虑别的。‘我们做这个就是因为好玩’(Wediditbeacuseit'sgun)。”

陈西林(三十多岁,男,《为您服务报》总编辑)

如果有个成年人喜欢玩具熊、洋娃娃、小火车或是别的什么玩艺儿我特理解。

那可能是对童年生活的一种补偿:多数人家境都不富裕,家长没“闲钱”给孩子买玩具;那时商品也不够丰富,什么都没见过,人到中年才开了眼。还可能是对童年生活的怀旧。比如我好文具,一个精致的本子、一支漂亮的笔,我可能根本不用它们写字画画,但我想占有。因为我少年时代得到过一支粗头粗杆的钢笔——父亲送的让我“好好学习”。现在我见到的哪支笔都比那支好。摆弄那些精美的文具时,童年情感和新时代的强刺激就溶到一起了。

我那帮画卡通的朋友都喜欢玩具,一方面可以从审美的角度得到启发,另一方面可以满足自己未泯的童心。

我还有一个朋友玩瓶盖,不非得美仑美奂,也不一定非是“一八××年”制的,也谈不上陶冶情操,就是自得其乐地把玩。人没点乐趣太惨了。比如我们的父辈,多少年中连穿什么都不能自由发挥,更别提“把玩”什么了。

成年人的玩具可能还是情感的“嫁接”。比如我太太“最爱”的毛绒玩具是猩猩。我老加班,回家很晚,我太太把玩具猩猩套上我的衣服放在床前的椅子上。顺便说一句,我长得黑。每天早晨我醒来,都看见我太太望着那只斜眼的“猩猩”莫名其妙地乐。她说她想起了我的很多“劣迹”。看,她把我拽到玩具里去了。玩具常常被成年人“拟人化”——是亲情的替代品,而且越是成年人越需要对话。

我最喜欢的玩具对我来说是一种习惯。它是一个一掌高的铜的印第安小人,别人从埃及带给我的,也就是个普通礼物,不是什么信物。它当然也不是什么奥斯卡奖。我把它放在写字台上,它举着两只小胳膊。每次搬家或移家具我都拎着它走来走去。有一次我一抬眼,小人没了!我放下手中的事满屋子找——我太太把它转移了。当然,找到它后,它又变得普通了。你说玩具究竟给了成年人什么?但当它没了的时候你会觉得失落。

当然,也可以不这么动情,就是高兴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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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卫和她的“儿子”

赵卫(40岁,女,国家教委干部)

照片上那个大头娃娃是我们夫妻俩买来当儿子的。它高50到60公分,穿一、两岁孩子的衣服。买来时它穿条牛仔背带裤还戴顶帽子——它是小秃子,我先生叫它“秃秃”。它有点弓背趴在我身上,真跟个孩子似的,有一回把邻居都蒙了,问我:“这孩子谁家的?”

后来朋友、邻居都知道并认可了我们的玩具儿子。今年春天,邻居来玩,看到它说:“它还穿那么多,太热了。”我找出一件旧的真丝衬衣给它改做了一条灯笼裤,朋友们笑说:“你儿子还穿真丝裤子,你们对它不错。”换季的时候,我总给它换衣服。我到广州出差,花5块钱给它买了一套小孩穿的背心裤衩,回来把领口剪开再钉上按扣——因为它的脑袋太大了。

新鲜劲儿一过,我们对它有点冷落,呆在那儿落了一身土,朋友们来都喜欢摸摸它的小脸,如此这般,它脏得不成样子。我把它抱到水龙头下冲洗。它低个脑袋。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残忍——要是真孩子怎么能这样对待!

为什么不要个真孩子?我结婚那年已30岁了,我丈夫是《民族画报》的摄影记者,他当时说不要孩子,他可能对养一个孩子“有多么艰辛”有深刻的记忆。

宋昉(29岁,男,中央电视台制片人)

我喜欢各样的玩具,毛绒动物、娃娃模型,我最想拥有的是那种带轨道的火车,可惜,它占地太大,我家太小。

我想玩具跟CD、书一样都是消费品,成人的精神消遣品。玩具身上集中体现着创作者、制作者的创意和水准。从商业角度看可能是品牌的体现,比如华纳的动物产品形象,其版形、制作都是一流的。从个人化的角度来说,我认为玩具对成人的意义比儿童还大,儿童哪懂得欣赏玩具呀!他们只不过是在情感上接近,认知则很简单,不像成人,要通过自己既有的好恶、鉴赏能力来识别、判断工艺。所以成人对玩具也是更认真,更挑剔的。可见玩具的消费也是更个人化的事情。

玩具在我的生活中挺重要的,怎么说呢,我有两大嗜好,一是买东西,一是看电影。看电影是我的工作需要,但也可能正因为我有这种喜好,才选择了干我现在这行——不能搞电影,退而求其次搞电视。我从小就对造型和色彩十分着迷,玩具具备了这两点,所以好看新奇的玩具,我就会买下来。不过买下来后,我也从来不玩,我喜欢把它们都搁在一个大筐里,摆着,看着心里就高兴。这也是因为我的职业太紧张吧。越是累的时候我越可能会驾着车跑出去买一堆东西回来,消费的乐趣呀!我攒烟灰缸、花布,各种各样的,都是被它们的造型和色彩所吸引。而玩具又更进一层,它是人格化的造型,能引得你情不自禁投入感情,每次看到它们,我都觉得生活真美好。

不过所有这些,都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这既指我个人所能投入的,也指这社会所能创造的。中国目前的消费空间还是太小,像玩具店里的玩具,恐怕多是外贸产品淘汰下来的,真正的正品,我们很难找到。人家根本不在你国内上货,因为你买不起。我去香港,看到华纳的3只小猪,好玩极了,可是要3千多港币,我能买吗?我还特别喜欢咖菲猫,可它的造型丰富极了,你让我挑那个?干脆一个都不买。

最近上演的《面具》里面有一镜头是男主人公自己没事就抱一摞卡通片看,这是因为在西方卡通片其实是给成人看的。成人需要有这种让人轻松、高兴的消遣。

我特别希望自己是有钱人,家居面积再大些,能专设两室,一屋子‘看碟’,一屋子放玩具……

最后说一句,喜欢玩具的人一定热爱生活,也肯定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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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虽小,却很神秘

颜华(39岁,女,新闻杂志编辑)

从小到大,我最喜欢的玩具是盒子。几年前,一个朋友去美国,临走前他问我喜欢什么礼物,我说:“八音盒”。它发出的声音单纯却能拨动人的心弦。而“装”这声音的盒子更像一个谜。今年12月,我就满40岁了,父母和弟弟说我“总为他们着想”,这次一定送我一件好东西。我说:“要一个手工制作的、有铜制合叶的小盒子。”这个时代,大家好像既没有多余的情感也没有什么秘密,但我还是想有那么一个秘密的小空间装“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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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凯说:这就是我舍不得卖的那对胖海狮!

张宏宇(24岁,隆多玩具店女主人)

北京繁华的西四商业区有一对极爱玩具的夫妻经营着一家玩具店。是玩具成全了他们的爱情——这听起来像都市童话。

“我曾在苹果店收银,总是要经过他这家小玩具店去上厕所,因为喜爱玩具,就常爱和同事一起来这里看,我那时不爱跟生人讲话,特别是一跟男士讲话还脸红,他可能就留意到我了。我在这个店里买的第一个玩具,是同事们为我过生日挑的一只狗,他知道了便一并送了张生日卡给我。那个时候的他,留着长发,我一贯对这种人存有戒心。有一天,我在他店里看玩具,他忽然冒出一句:‘你有男朋友吗?’我吓了一跳,赶忙说能没有吗,就逃了出去。过了一天,再路过他这里,想看也不看地走过去,却被他叫住了,问我以后是不是就不来这店了。我也不好回答,就说这么多好东西,当然还会来。但那以后的一个月我就不再去了,正是那一个月,他总是远远地关注我,也不纠缠,让我觉得他本质挺好的,后来我们就好了。”一年后她嫁给了他,也嫁给了这家玩具店——她把工作辞了,和他一起来经营。

男主人陈凯的乐趣是四处淘到精致新颖的玩具,一旦有少之又少的,便一定留给自己不再卖了。然而女主人宏宇的善良常把他的小算盘打破,看到照片上的那对胖海狮了吗,那是店里唯一的一对海狮,陈凯都想好了,在圣诞节期间摆给大家看看,然后就拿回家和宏宇一人一个。可是有一天,海狮就剩了一个——宏宇经不住一个复员小战士的软磨硬泡给卖了,陈凯气得想骂宏宇,宏宇委屈得都哭了,因为那个小战士是想把它带给家中久未谋面的女朋友,连买海狮的钱都是津贴一点点攒的,宏宇为此还打了折。

陈凯说:“我们是把玩具当真的,咖菲猫掉在地上,我会特别心疼,生怕它的眼睛给摔痛了。宏宇是一回家就给玩具们上课:大肚熊,你今天表现不错;小叭狗你别淘气了……我想我们已不是在单纯卖玩具了,玩具已成了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是我们的情感世界。”

(文 / 刘君梅 王珲) 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