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新说：我的性别、生活和现代舞

（文 / 李孟苏）

我进入北京歌舞团简陋的练功房时，金星正在指导她旗下的演员们排练。“我要看你们跳舞，不是练基本功，你们在舞蹈学院应该已经练好了基本功。”作为国内第一个民办现代舞团的团长，金星在圈子里颇有争议。而她更具惊世骇俗的一面是她通过现代化的医学手段，改变了自己的性别——她从男人变成了女人。

留着柔顺长发，穿着大花连衣裙的金星眉眼间跳跃着开朗的神情，有着女性的柔媚，举止仍带有男性的刚硬。她说自己现在完完全全用一种女人的心态在生活。

我的家庭很和谐民主，父亲是军人，母亲干翻译，还有个姐姐。改变性别是我从小就有的一个梦想，是长大后应该做的一件事，现在我做到了。这倒不是我从小有女性倾向或是觉得当女人比较好，而是我认为自己本来就是个女人，是老天爷特别创造了我这样一种女儿心态却又把我放在男人的身体里。到时间我就可以调整这种错误——当然这需要勇气，如果没有勇气，我就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了。

6岁时我就有这种念头了，大概是天生的。那时我认为我姐姐就是我，甚至希望一阵电闪雷鸣可以把我从男孩变为女孩。做“男孩”时，我是小帅哥，没有丝毫的女里女气，但我心里知道自己是个女孩。因此，和男孩子相处时，我感觉是在演戏。这种矛盾似乎没有让我感到痛苦，我挺认命，会找办法平衡自己。我从3岁就开始练舞蹈，舞蹈是我心灵的慰藉。

19岁时我被公派到美国去学现代舞，在美国和欧洲我前后呆了7年。国外生活的经历让我对自我、社会、中国文化的再认识有很大作用。我在东、西方文化的碰撞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美国人奉行的强烈自我意识告诉我，在这个社会中你的一切都得自己选择，你认为你是什么，你的世界就是什么样的。你的未来前途在你手中，不要问别人。也正是在这几年，我要通过手术改变性别的想法逐渐成熟，我相信自己能够驾驭生活和命运。

我父母很开明。他们首先爱我，希望我快乐；其次他们了解我，知道我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作出选择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母亲说，不管你是男是女，你永远是我的孩子。

我有意识地选择了自己的性别，对此我没有感觉到压力。压力是自己造成的。我知道周围有人在议论我，那就议论好了，能议论出什么毛病来吗？只要不伤害我就行了。流言蜚语只能存在一个月。我这么个特殊的人，别人议论是正常的，不说才不正常。我不想把精力放在这上面，我有自己的事。我没感觉到自己做了手术后，周围人看我的眼光有什么异样，或许也有异样，因为我比以前漂亮了。那些人想看出我背后隐藏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那个国内第一个做变性手术的大学生一度精神崩溃，是他的心理承受力没有调试好。在国外，做变性手术前，要和心理医生进行两三年的交谈，像女人一样生活两三年才能上手术台。在中国这种体制不建全，因此对变性者的心理素质要求特别高。在性别转变的过程中，手术只是很小的医学手段，重要的是他如何面对来自社会和自身的压力。

做了手术后，我的生活中没有失去任何东西，空间反倒大了许多。我不抱怨生活。男人女人我都做了，挺幸运的。

这辈子我觉得做女人更好些。当然我还没有完全成为一个女人，我不能生孩子。女人的生活更丰富更有颜色，对我这种感情丰富的人更适合。这个社会是男人的，男人很压抑、扭曲，活得很累。

我的朋友很多，生活很丰富，跳舞、看各种演出、社交。正在谈恋爱的男朋友也挺多，结婚就得顺其自然了。爱情和婚姻是双方的。结婚很简单，但婚姻生活应该有质量，如果我和另一个人生活得没有达到我要求的那种质量，我宁愿独自生活。我把男朋友们摆在一条线上，把感情表达给他们，他们也把感情表达给我。我挺女权的，凭什么男人可以选择女人，女人就不能选择男人？

有个诗人朋友说我是全中国心理最健康的人。这得益于我所从事的艺术活动。当我最痛苦的时候，我用舞蹈来平衡自己。我庆幸上帝给予了我一生最大的财富——舞蹈。我用身体去表达感情，眼泪变成汗从毛孔里流了出去。

在国外时，我意识到我的现代舞在中国，所以我回来了。我是第一个公派出国学现代舞的，组建了国内第一个现代舞团，加上我个人特殊的生活经历，将来中国舞蹈史上提到现代舞，第一个代表就是金星。

我的团员们可能是现今练功最勤奋的舞蹈演员。他们全叫我金姐。我不反对他们去拍影视剧或为歌星伴舞，那是个人选择，只要他在现代舞团把舞跳好。现代舞的魅力就建立在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开放之上，在于尊重每个人，调动起每个人。

现代舞从里到外是自由的，这种形式对观众而言也是自由的——欣赏的自由。我不要求观众有多么高的素质，各个层次的人都可以带着个人的经历、情感，用自己的视觉角度来欣赏现代舞。现代舞的观众还不多，我个人拒绝在电视上播现代舞。

我目前是国内出场费最高的舞蹈演员。歌星有假唱，舞蹈从来没有假跳，我认为自己的舞蹈值这个价，因为我付出了这么多。这也是许多舞蹈演员清高的原因。我用自己的演出费使我过上了比较舒适的生活。我在家里砌了个壁炉。

国外的新闻媒介爱用一些敏感的字眼儿来渲染我。我不喜欢这样。我在中国生活得很好，搞现代舞也没有人干涉。金星这名字还有点儿象征意义。

我现在30岁了，舞还跳得很好。9月份我要演一出话剧，打算向影、视、歌发展。我还想办现代舞学校，一方面教更多的人跳现代舞，另一方面可以让我的团员们跳不动时去当老师。

我母亲给我取了“金星”这个名字，希望我的生活也像名字一样简单，但我却把自己的生活弄得这样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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