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互联网络是一面大墙
作者:胡泳网上恶作剧
这是一个网上恶作剧怎样发展成为一起国际纠纷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美国俄亥俄州伊利湖畔的威洛威克小城,1996年1月29日晚上9点到凌晨4点,市政务会委员弗兰克·苏彭西克和他的妻子琳达接到了一个又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最后,凌晨5:30,苏彭西克忍无可忍地回叫了第一个打电话的加拿大人麦克,要求他说出怎么回事。麦克含混不清地解释说,他是按照Internet上的一个广告打来电话的。“你知道,那是一个关于淫荡的家庭主妇的广告……”
苏彭西克像许多人一样,刚刚添置了一台电脑,但他也和他们一样,根本不知道Internet为何物。然而,在Internet上某处刊有一个广告。关于淫荡的家庭主妇的广告。广告上登了他的住宅电话。
凌晨,当下一个电话打进来时,苏彭西克质问了一番,了解到他的电话号码印在一个裸体女人的照片下面,照片则刊登在一个叫做alt.binaries.pictures.erotica的用户网新闻组中。苏彭西克当然懵里懵懂,但他在克利夫兰认识一个电脑高手。第二天,两人进入用户网,花了3个小时检查alt.binaries中的7400个文件。最终,他们发现了两张印有苏彭西克电话的图片。一张是一个裸露胸部、只戴着一串珍珠项链的褐发妇女,另一个则是金发女郎,挑逗说“淫荡的家庭主妇在她们自己的床上等待着你。”天啊。
在接下来一周内,苏彭西克每天都接到网上好色之徒的70多个电话。“根本打不出去任何电话,”苏彭西克绝望地说,“睡觉时,我不得不把电话听筒摘下来。”
作为市政委员,苏彭西克跟当地警察局很熟悉,不久一个警探开始调查此事。通过跟踪用户新闻的标题信息,警探认为这条恶意新闻的发源地就在俄亥俄州,经由佛罗里达的一家Internet供应商,转到芬兰的一家名为anon.penet.fi的电子邮件再投递服务机构(E-mailremailerservice),然后又发回俄亥俄州。
再投递服务允许Internet用户匿名投递讯息到新闻组和收发电子邮件,它的操作过程是这样的:设在欧洲或其他地方的服务器接收来自某个人的邮件,然后自动把邮件上的名字和地址抹去,代之以随意编造的代码,再转发出去。这样,用户可以在完全匿名的情况下传送讯息。为此,这种服务又被称作“匿名再投递”,它就像瑞士银行一样为储户保密。目前,出现了十几家这样的服务机构,大部分设在北欧,但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上述的芬兰这一家,它是由一个叫做约翰·海尔辛吉(JohanHelsingius)的赫尔辛基人经营的,服务完全免费,海尔辛吉从他白天工作的收入中拿出钱来补贴。海尔辛吉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是网上言论自由的信徒,而匿名则有助于鼓励人们自由发言。
恶意新闻的始作俑者通过这种办法隐瞒了他的身份,苏彭西克虽然有怀疑对象,但却无可奈何。“我个人认为,这样做是出于政治上的原因,”这位市政委员说,他现在不得不变更电话,而妻子则想彻底离开这个小城。
2月6日,在苏彭西克的强烈要求下,威洛威克市政会通过了一项决议,呼吁州和联邦政府填塞“漏洞”,正是这样的漏洞允许再投递服务在美国法律控制范围以外的地方运营。“一旦有人获得了匿名身份,就成为危险人物,而执法者却无力追查,”苏彭西克说,“动物现在脱离了控制。”
为此,苏彭西克与代表他的家乡的国会议员史蒂文·拉托莱特联系,拉托莱特写信给芬兰大使,并把有关拷贝送到了国务卿和众议院国际关系委员会的手中。美国国务院答应过问此事。
海尔辛吉遇到麻烦已不是第一次。他的个人计算机也许是电脑化空间最令人憎恶的机器。每天都有人向其投放“电子邮件炸弹”,试图用上百万页的废话炸平他的IBM兼容机。气昏了头的黑客派遣吞噬比特的“蠕虫”前往赫尔辛基,搜索并摧毁计算机内的“货物”。一些人甚至对海尔辛吉发出人身威胁,因为,没有了这个家伙,他的机器还有什么用?
但对成千上万的网上居民来说,海尔辛吉的计算机仿佛是安全的港湾。过去4年里,无数的网络人把他的节点当作转运站,发送最敏感、最富爆炸性的信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永远无法被查出来。事实是,几乎所有人都有匿名通信的愿望。
然而1995年2月,一切都发生了改变。洛杉矶科学论教派(ChurchofScientology)因过去的教徒利用网络揭露教派内部黑幕而发起了一场网上“宗教裁判”运动,教会以昔日成员在Internet上公布教义、侵犯教会版权为由,提起一系列法律诉讼,循着一系列电子邮件追查到海尔辛吉门下。在它的要求下,芬兰警方搜查了海尔辛吉的住所,要求他交出一个用户的真实姓名。在不这么做就没收他的计算机设备的威胁下,海尔辛吉屈服了。
这令电脑化空间打起了寒颤,匿名既能使人获得自由,也会引发不法行为。Penet被用来传送各种禁运品,从注册了版权的文章到偷窃的软件再到儿童色情应有尽有。海尔辛吉成了电脑地下世界《名人录》的保管员。因而,芬兰警察的袭击把海尔辛吉和他的用户都吓坏了。“他们像对待一把枪一样对待我的计算机和硬盘,”海尔辛吉说。这是匿名之墙第一次被打破。有谁能够保证,警察不会再度来临呢?一些用户要求海尔辛吉从资料库中抹去他们的名字。接下来一年多时间里,海尔辛吉仍然在业余时间提供他的服务,他接到大量对他表示声援的邮件,而这些邮件中大多数都是签了名的。
1996年8月,科学论教派再次发难,要求海尔辛吉给出另外一个教徒的名字。这次海尔辛吉终于关闭了他的电脑,也许是永久性的,因为,如同海尔辛吉所说,“在芬兰,不存在对网络言论自由的真正保护。”这一消息从芬兰传出,迅即在整个用户网上回荡。Penet的许多用户该打点行装走人了。另外一些人只好闭口不言,等待法官决定保护网上的言论自由的那一天。
电脑影子
科学论教派不了解网络的自由本质,因试图充当网络检察官而引起公愤,在网络上声名狼藉。一切与它沾边的东西都会引起网络用户的反感。
1994年,22岁的斯凯·代顿(SkyDayton)创立了一家名为EarthLink的Internet接入服务供应公司。借着Internet崛起的东风,两年来,EarthLink的雇员由两人增加到400人,年收入达到3000万美元,客户达14万。公司正准备公开上市,代顿踌躇满志。Internet为他这样聪明的年轻人提供了一夜暴富的舞台。
不幸的是,Internet也是一个危险的地方,任何人只要拥有电脑、调制解调器和对你的满腹敌意,就可以破坏你的幸福,并对你的事业造成真正的损害。
在环球网上浏览,人们会发现一个主页,引人注目地写着:“EarthLink.net与科学论教派的关系”。副标题是:斯凯·代顿的科学论宗教训练。
EarthLink是科学论教会的一家附属公司吗?当然不是。不错,代顿是一个科学论教派的教徒,但人人都有信仰自由。代顿说,“如果一个犹太人开了家公司,就因此说他得到以色列政府的支持,大家肯定会觉得这种说法可笑。”问题正在于此。在环球网上,任何人都可以为别人建造一种“影子身份”,它不仅与一个人的本来身份不符,还会像胶一样粘附在他的“电脑身份”上。
假定一个商业巨头打算与代顿做笔生意。他启动一个环球网搜索引擎,键入SkyDayton与EarthLink,电脑上就会显示一系列相关信息,其中,“EarthLink.net与科学论教派的关系”主页赫然在目。只要这一主页包含Dayton主页和EarthLink主页中的关键词,几乎所有运用搜索引擎翻看后者的人都会看到前者。这就好比在电脑化空间里给一个人挂上“科学论教徒”的牌子——当然这牌子也可能是“儿童性虐待罪犯”——然后让他游街示众。在物理空间里,受害人至少还可以摘下牌子,而环球网的影子身份却无法摆脱。
斯凯·代顿是人们欢呼的一种新趋势的牺牲品。他的故事表明:被广为传颂的网络带来的“平等”,也不乏阴暗的一面。
随着复制和传输数据的成本日益降低,信息传送的力量分配得更为平均。当手写的经卷被印刷品代替后,教会和其他大人物不再那么至高无上,宗教改革运动因而发生。同样地,现在造就名声的权力正由杂志、电台等大众媒介转移到——还能有谁呢——每个人的手中。
这种转移可能会很带劲——看看“吸血鬼KMart”主页就知道了。主页的作者一度在这家全美著名的折扣连锁店工作,后来被辞退了(对KMart来说,这真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但不要忘了:有一天KMart可能会换成你。在电脑化空间里抨击你的可能是你的前雇员或前情人。他们在技术上的才能也许会使你无地自容。
例如,在台湾,一名大学女生与男友分手后,男友竟然把她的裸照放入网络供人参观。5名台湾大学教授因不堪忍受学生在电子公告牌上的公开诋毁,一状告到法院,但结果又能如何呢?台湾政治大学曾经发生过一件事:学生不满老师的教学,在电子公告牌上对之大加挞伐,校方唯恐事态扩大,索性关闭BBS,引起校园哗然。
当然,遭诋毁者也可以利用电子手段反击,从而使那些看到不实之词的读者也能看到你的回答。面对这种情况,一些人高兴地宣称,电脑化空间是一个“完美而有效的信息市场”。他们假设,就某一个问题展现所有的相关信息,观察者最终会在头脑里确定什么才是真理。对后现代主义者来说,这种想法真是太天真了,人类几时保持过客观呢?我们对他人的道德评判太容易被我们的社会议程影响了,结果是,我们的整个评判机制与无意识的偏见就像两种化妆品一样粘在一起。
互联网络,虽然以一种自由力量而闻名,也可能向相反的方向发展。它可能成为作家笔下虚构的小镇,那的确是一个“完美而有效的信息市场”,每个人的私生活都是大众的谈资。
像任何大型的未经审查的媒体一样,Internet可能是一个糟糕的传播媒介,传播一些无从证实的传闻、流言、诽谤、误解、错误的信息、假情报、天花乱坠的谎言。
过去,造谣者只有不多的听众。现在,互联网络将起到“一面大墙”的作用,可以自由地在上面胡乱涂鸦,让全世界来阅读。把真实与虚假的东西分开,将是对使用电子网络的人们的一大挑战。 电脑海尔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