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夏电影

作者:娜斯

(文 / 娜斯)

《枕草子》

最近因为一部电影《枕草子》(《ThePillowBook》,我几乎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枕草子》是一部英国导演松散改编日本古典名著的所谓“不太健康”的电影。在一次午饭桌上,有人提起来,说谁看过了?好看不好看?我随口说,好看,起码interesting,招来同桌看过之人的质问:“好在哪里?”后来又一朋友从加州打电话来,说她和男朋友受了我的影响,跑去看这部电影,他男朋友也放话过来要声讨我。这下我警觉了,回头再一想《枕草子》,那导演PeterGreenway一向以惊人效果知名的,当年一部《厨师、小偷、杀手和他老婆》把人看得花容失色,无一幸免。如今这部新作虽然没那么邪乎,也是时而古典时而现代,时而抽象书法时而裸体赤身,时而同性恋时而异性恋,有东有西有南有北……(被我称做“后现代范文”),全美国也数得过来的几个影院上演,我不为它弄得众叛亲离还能为什么弄得众叛亲离?为了表示悔改,我忙着去看人人都在看的夏季强档动作惊险片《变脸》《Face/Off》),这可不是几个影院演的电影了,这是全美国都在演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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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脸》男主角之一尊·特拉华达被Rollingstone杂志称为Mr.Cool(酷先生),他自《PulpFiction》之后再享星运,出演的片子部部票房奇高

“蠢夏”

就像餐馆冬天要推出圣诞大餐,夏天要有清淡爽口的应景产品一样,好莱坞也是不同时节有不同的路数。夏季的路数就是抡圆了开打,死命惊险,怎样邪乎怎么玩儿的特技。今天夏天,这样的电影更是成打地多,而且普遍地坏,已被《时代》杂志命名为“蠢夏”(thesummerofdumb)。无论是票房还是口碑,都证明观众需要的是新意。几部续集片普遍不被看好,斯皮尔伯格的《失落的世界》除了恐龙效果别无可看,可那又已在第一集里看过了。《生死时速》从汽车变成游船,可是一片批评之声,也是本季最大的失败。明星阵容强大,极尽声色犬马之能事的《蝙蝠侠》(已数不清是续集几),也没能达到预期的爆炸效果。有人说夏季电影的问题是它们光是坏就罢了,而且是坏得一模一样,好像制片厂商们都分享着一个脑袋瓜儿。反而是惟一的一部浪漫喜剧片《我最好朋友的婚礼》,比大部分动作片卖座,其实它除了朱丽亚·罗伯兹的亮丽动人,也并无甚看头,远远比不上题材类似的旧日喜剧片经典《HisGirlFriday》。此片最受女影迷喜爱,让人谈论的只有两点:朱丽亚·罗伯兹因《漂亮女人》成名之后,一直努力打破定型,结果毫不成功,这回重新披上大卷发,演精神焕发的漂亮女人,显然合她的戏路,被人戏称是“对广大观众的道歉”。另一趣事,男主角选得不对,跟女主角没一点火花,反而是女主角的男同性恋好友风趣迷人,大为抢戏,最后被称为跟女主角更为登对!结果最后的一场戏女主角情场失意,跟男同性恋好友相拥而舞,所谓“朋友就是我的家”。如果好莱坞电影都已经这么写了,当今的女人们之困境就真够瞧的了。

吴宇森和《变脸》

本夏动作片的头筹之作,是《变脸》和《黑衣男士》《Meninblack》。吴宇森的《变脸》,虽然上座率并不是第一高,但也颇为可观,影评又好,算是吴宇森在好莱坞的“突破”之作。

一年多前,我介绍好莱坞新锐导演昆丁·塔伦梯诺时(《三联生活周刊》1996年第1期)曾提到昆丁·塔伦梯诺对香港电影的推崇以及香港动作片比好莱坞还好莱坞,已引起观众和片商注意。结果,这一年多下来,昆丁·塔伦梯诺像当年人们预言的那样,被一时的名气冲昏了头,到现在还没“醒过闷”来,而被他推介的吴宇森却已经在好莱坞动了好几回拳脚,算是“混出来了”。他初被好莱坞网罗时,被配备的是二流拳脚明星Jean-ClaudeVanDamme,拍出的《HardTa'get》并不成功——香港导演一到好莱坞,不知为什么都要先被分派一回没劲透顶的VanDamme,徐克到好莱坞,也是跟他合作,而且还搭上一位丹尼斯·罗德曼,那片子可想而知。吴宇森的第二部戏明星升级了:当今正人气兴旺的约翰·特拉华塔。这倒也还跟昆丁·塔伦梯诺有关——因为约翰·特拉华塔是靠昆丁·塔伦梯诺的《黑色通缉令》重新扬威好莱坞,对昆丁·塔伦梯诺言听计从,而昆丁·塔伦梯诺又力荐吴宇森。男明星要想在好莱坞当票房巨星,必须拍动作片。而近年来,几个老牌明星如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哈里森·福特、梅尔吉布森都已年龄渐高,好莱坞急需接班人;而新一代小生如基阿努·里夫、布莱特·彼特等都不按理出牌,不肯完全玩好莱坞的游戏,对当动作巨星没那么热心。基阿努·里夫更是玩音乐玩得痛快,为跟自己的乐队巡回演出,放着巨额片酬不要,不肯拍《生死时速》续集,被片商们大呼是事业自杀行为。可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变脸》的约翰·特拉华塔和去年获奥斯卡最佳男主角的尼可拉斯·凯吉正好正当盛年,又颇有演技,就成了片商们抱以重望的新“英雄”。他们愿意演动作片来提高明星地位,又希望角色有些性格,不要太烂,于是吴宇森就成了他们的一时之选。

因为吴宇森在香港拍的《英雄本色》等片,都是把动作片的某些特性发挥到极致,又爱设立好坏人物的模糊对立,让演员可过刻划角色的戏瘾。经过两部片子与好莱坞的磨合,《变脸》终于见得成果——这是一部绝对吴宇森风格的好莱坞电影。熟悉吴宇森作品的人,都知道这些“吴宇森”要素:抒情暴力,慢镜头,把枪戏拍得像在跳芭蕾舞;天主教堂,白鸽,枪杀被涂上一层宗教道德的观照;角色的二元化,好坏、善恶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双枪对射,势均力敌。最后这一条到了《变脸》登峰造极,因为它是整个故事的基点:一正一邪两位主角互相追逐,要将对方置于死地。出于种种原因他们被换了脸,好人披上了坏人的脸,坏人披上了好人的脸——这热闹可想而知。所以,《变脸》的成功,在于这种情节的设置,为戏剧性和演员的表演留下了巨大的空间。影评认为,它有夏季巨片本该向观众提供的一切:情节,动作,角色,冲突,而不是其他动作片的情节混乱无聊,演员无戏可演,只有一连声的呯呯爆炸。

除了在国庆节推出,相当于去年的《独立日》的《黑衣男士》,以及正要推出,因没看所以我还无法置评的《空军一号》(美国总统座机)以外,《变脸》就是夏季动作巨片最成功者了。《黑衣男士》走的是异星人、黑色幽默喜剧路线。此片的导演以前拍《亚当家的故事》《GetShorty》,以古怪的风格知名。然而,《变脸》给我的感受并不很新鲜,它只是成功地把吴宇森的电影拍成了好莱坞翻版,周润发配李修贤或周润发配梁朝伟变成了约翰·特拉华塔配尼可拉斯·凯吉,双枪连射是绝对必有的,只是场面更宏大,更尽善尽美,更是“钱堆出来的”。然而看的时候,我却觉得反而缺少了原来吴宇森电影的那一点edge学好莱坞,又不是纯粹好莱坞,有一点廉价,有一点玩游戏的感觉。现在,这学好莱坞的边缘游戏又被搬回到了好莱坞的正宗,一切都被完善化了,一切都被放大到几倍,反而有点让人烦了。我反而去看了春天推出,现在在二轮影院上映的《Devil'sOwn》,是更注重情节和性格的警匪片。不过这种情节剧,前一阵科波拉的《教父》被重新公映,才真让我大呼过瘾!

约翰·特拉华塔和尼可拉斯·凯吉的搭配并不特别让我欣赏,于是格外想起《英雄本色》时代的周润发——然而周润发也给弄到好莱坞了,并且跟昆丁·塔伦梯诺的女朋友米拉·苏唯诺配戏,据他自己在杂志上说,是说简单的英语,然后就是开打,开打,开打。

不过,吴宇森已经说了,他下一部电影希望不是动作片,而是——《雨中曲》那样的喜剧。无论如何,吴宇森在好莱坞片商们的名单上,是进了A栏了。他们不管你玩什么,赚钱才成。

《变脸》是吴宇森动作片的好莱坞翻版。图中是典型的吴宇森动作,不过明星由周润发、梁朝伟换成John Travalta和NicholasCage

《戈拜》

纽约是一个多种电影形态并存的地方,是在美国唯一你又能看动作巨片又能看小电影的地方。夏天要看动作片,不过是美国式的愚蠢想法之一,翻开报纸,那边厢的伦敦,就是成打成打的莎士比亚供挑选,尤其当年莎士比亚剧上演的露天剧院修复了,媒体正一阵报道热闹,可见消夏也不一定非喝可口可乐的——没准越喝还越上火。纽约也演一些非好莱坞电影,如果你对爆炸烦了,也许会对它们感兴趣。正上演的有伊朗电影《戈拜》,日本电影《让我们来跳舞》等等,都可谓是清爽怡人的凉茶,很是好看(而且绝对健康)。

今年的戛纳电影节大奖,给了伊朗电影《樱桃的滋味》(与一日本电影分享)绝非偶然,因为现如今,伊朗是世界上电影制作颇充满活力的几个地方之一,这种声望主要得力于两位导演,AbbasKiarostami和MohsenMakhmalbaf。前者的《白气球》、《橄榄树下》是国际影圈广为熟悉的作品,后者的作品最近于纽约现代艺术馆举办影展,极具活力与原创力。对于伊朗,我原也像每个人一样,除了霍梅尼,1997年革命、两伊战争,一无所知。这阵子因为大看伊朗电影,觉得对他们的人颇有了点新的认识。

MohsenMakhmalbaf是颇具色彩的一位导演,出身贫家,15岁参加革命,蹲过监狱,自学成才,不仅做电影,而且写文章,在伊朗极具知名度。这里不容详谈他的每部电影,只能谈谈《戈拜》。《戈拜》并不是MohsenMakhmalbaf最突出的作品,但仍带有他的匠心独具之处,能拿来在纽约发行,说明也是他最能被“推销”的作品。这是一部极单纯又极美的作品,背景是伊朗东南部的一个游牧部落,这似乎跟我们新疆的族群很接近,他们也是牧羊、剪羊毛、编织极美的地毯。戈拜就是这种地毯的名称。作者本来就是受邀拍一部关于这种地毯的纪录片,但是他又编写了一个简单的故事加在其中。就像片中的地毯一样,这是一个将生活真实,爱,想象,记忆编织在一起的作品,其中对色彩的诠释既原始,又深邃,被称为“显示生活如何创造艺术作品。”

《戈拜》还是一部关于色彩的电影,生活的色彩,哲理的色彩,原始的色彩。导演说:“十年的战争使伊朗社会十分暗黵……《戈拜》代表了对生活和其色彩、诗意的回归。”

如果说香港电影使以比好莱坞更好莱坞的方法幸存好莱坞的主导,伊朗电影则是彻底不玩好莱坞(这也正好跟两个社会的殖民化与反殖民化的不同路径相映成趣)。如果说香港电影完全是现代商业城市的面目、节奏和想象,充满了流行文化的意指和浮光掠影,伊朗电影则在原始粗糙的电影制作中寻找人、人性、人道主义。香港电影是电影的电影——充满对名片旧作的指涉、借用、玩弄;伊朗电影则是回到初始的电影,有当人第一次拿起摄影机,看到影像时的一种天真之态。吴宇森说,他将暴力拍得如此美感,不是因为他鼓吹暴力,而是他知道观众知道那不是真的,那是电影,那是一种美学的创作。而伊朗电影坚持不懈地问着这个问题:什么是电影,什么是生活,什么是电影的真实?什么是生活的真实?他们的摄影机不断在这两者之间游走。

和一个意大利朋友提到《枕草子》,她不满地说:在意大利我们早看了,外国电影到美国总是很迟。的确,美国不断向海外输出电影,而他们的市场对外来电影基本是不吸收。像一些有意思的法国电影,好莱坞都是买了版权,配备自己的明星和导演重拍,好莱坞对市场的垄断可见一斑。在这种情况下,是不是非要像香港电影那样“比好莱坞还好莱坞”?伊朗电影提供了另类选择。

至于这个夏天看的最难看的电影?对不起,《风月》。老电影?纽约正有法国新浪潮著名导演高达的回顾展,这是典型欧洲知识分子电影了。《Contempt》一片讲美国制片人把荷马史诗《奥德赛》搬上银幕,由著名导演FritzLang执导(FritzLang在片中演他自己),影片台词时不时引点但丁、荷尔德林,但是并不乏味,这里还有传奇的性感美女芭铎,也有制片人的浮浅愚蠢让人哭笑不得。高达还有一部黑白片《一伙局外人》则是好莱坞游戏——匪帮片加青春反叛。如影评人宝琳柯尔所言:“它就像一个法国诗人拿起一本平凡的美国犯罪小说,用他在字里行间发现的美和浪漫复述。高达以他自己的天地重写了罪犯的故事,把他们放置在巴黎的咖啡座,加进兰博、卡夫卡、仙境中的爱丽斯。”

愚蠢的方式千篇一律,而聪明的人则各不相同。这个夏天的结论?我喜欢各式各样的电影,只要是聪明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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