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圆桌(45)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布丁 施武 田七 米小满)

一个环保主义者的夏天

文 布丁 图 王焱

夏天,空气会发生变化,我这里主要指的是空气的味道,而非温度。西瓜多,西瓜皮就多,西瓜皮的烂味就很严重;西瓜吃多了或水喝多了,排尿就快了,所以好多人忍不住要随地小便,尿味也很重。此外还有许多别的味道。

今年夏天,作为环保主义者,我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即“味觉污染”。此前,我知道有“噪音污染”和“视觉污染”,这是针对耳朵和眼睛来说的,可我们的脸上还有鼻子,对于鼻子,也该有一个名词,我想,“大气污染”针对的是呼吸系统,空气中有一点儿二氧化硫,鼻子闻不出来,有点儿尿,鼻子会难受,所以,为了表示对鼻子的尊重,我要提出“味觉污染”这个概念。

味觉污染的“污染源”主要来自西瓜皮、尿、污水、雨水等,分别属于城市垃圾处理问题、社会公德问题、污水处理问题及城市排水设施问题,因此,要想消除“味觉污染”,也需要“综合治理”。

结论虽然说起来简单,但我毕竟是跑了城里不少地方,像野狗一样到处闻了一遍之后才得来的。因此,我决定写一篇关于“味觉污染”的论文。

写论文是一件麻烦事,因为家里总停电。邻居们都在使空调。使空调就要使用氟利昂,就会破坏臭氧层,所以,作为环保主义者,我没有装空调。环保主义者还不能浪费资源,所以我也不使电扇。

不使空调不使电扇,家里就会变成蒸气浴室。蒸气浴室是蒸完了还要洗,可作为环保主义者,我还要节约用水,因为水资源的缺乏是全球性的问题,所以没事就洗澡比使电扇的错误要严重。

然而,我还要每天洗澡一次,一次总是必要的。如果我不洗,身上会很脏,几天下来,会有难闻的味道,这样的话,一个研究“味觉污染”的环保主义者就变成了“味觉污染”的“污染源”之一。这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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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看门道看热闹

施武

星期天,闲聊的时间里,大家都在说中国的足球赛,闲聊的人里多数是行家。他们谈论的内容从球队的阵容、比赛的战略得失到球员的体重、技法。根据他们掌握的数据和资料,以及他们对赛事的分析,我觉得他们以这种方式观赏体育比赛不如我获得的乐趣多。因为以这种方式对待体育比赛,到头来总免不了把自己弄得气哼哼的,今天无比高兴的球迷明天可能就沮丧无比。冷静的球迷也不过是在观看和评价时少一些情绪立场,多一份客观角度。可是,这么内行就会忽略很多乐趣。

我虽然什么体育项目都看,但是,人家说我不是球迷,或任何项目的迷,因为我看的不是比赛,而是在看戏剧。

把体育比赛当成戏剧看对不对,我不知道,反正比起我那些球迷朋友,我少生不少闲气,少着不少闲急,却没有因此而少了观赏的乐趣。

第一次看球赛是在正常睡眠被干扰的情况下,大半夜跟着家里的球迷一起看电视转播的世界杯足球赛。我不被认为是球迷,当然记不清那是哪一届,那届比赛(或戏剧)的主角我是记得的,他是当时阿根廷队的教练。我之所以说他是主角,是因为他的表情他的手势身姿传达出了日常世界里少见的、有强烈感染力的、戏剧性的生动。那届比赛里还有一个球员由于在将近胜利时输了而呜咽抽泣,他的抽泣在对方球员和球迷的欢呼狂喜的背景中,让我有观看悲剧的感动。所以在我心中,他是我的悲剧英雄,而不是球员,就像项羽,我不管他跟谁打仗,也不管他是将军还是霸王,他是悲剧英雄。如此看体育比赛,就不能不看观众,不能不看现场记者,不能不看巡边员,不能不看维持秩序的警察,以及在场上出现的所有人,作为一个完整的观赏对象,配角和跑龙套的都不能没有,也不能不看失败。在这次经验之后,我喜欢看体育节目了。当然很不专业,也没有因此而崇拜谁,或贬损谁。

有一次看举重比赛,一连上来的3个大力士都不成功,终于有个其壮无比的朋友走上台来,这时候你不由得觉得前面的3个人是此剧的铺垫,这位壮汉才是主角。只见他快捷地一举,举起来了,可是,转瞬之间高举的杠铃从他的身后跌落在地,他边往台下走边回头看那不老实的杠铃。可能他在想应该谨慎点。接着上来的朋友显然吸取了这个必要的教训,他先是两脚挪来挪去,挪了半天总算站好了,然后沉稳地弯下身来,双手开始在杠上抓来抓去,他在选择最合适的地方,选啊选,选啊选……铃响了,时间到,比赛结束了。我关掉电视机,像看了一个不错的小品。

体育赛事包括与之相关的事是非常严肃的事情,所以,当它严肃到了具有戏剧性的地步就好看了。否则就像拉美的连续剧,不严肃,不好玩儿,我不爱看。

魔症

田七

如果一个人爱唱歌,一个月在家里在单位不停地唱同一首歌,旁人就说他真烦人,简直是折磨人。不幸的是这种魔症我也有,也是唱一首歌。那天叫我犯病的是歌手白雪的《千古绝唱》。我只会其中一句“孟姜女,哭长城,千古绝唱……”然后在单位唱了几遍,尤其是干完一件事或走路时总会来一次,于是就有人说:你魔症了,你犯病了。

我给同事讲了一个小学同学的魔症的故事,他的魔症是不断地说一句口头禅。当时我们每天都听收音机里的评书《杨家将》,他从评书里学来一句话:杨令公年过七旬,威风不减当年。这句话很好听,从说书人刘兰芳的嘴里说出来很好听,从我的同学嘴里说出来也很好听,但一天听他念叨几十遍就让人觉得害怕:好像杨令公生下来就是70岁,也永远不会再长到80岁一样,怪物让人觉得害怕。我的同学念那句话时有点像怪物。接着他的口头禅改了,从我们语文书的一篇课文《鲸》中学来一句“鲸是胎生的”,他又开始念叨:鲸是胎生的。以至于有一次因犯错误站在老师办公室的墙角里,他独自无所事事又说了一回:“鲸是胎生的”。弄得老师莫名其妙地问:鲸是胎生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的同事哈哈大笑,觉得这是莫名其妙的事,原因是他的生活里没有莫名其妙的事,他是个头脑清醒的人。而魔症,差不多是一种神经质的表现。我也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人,可还是经常犯魔症。

我喜欢一篇小说叫《你看见他了吗?》讲一个优秀的窃贼被他反目的徒弟告发并追踪。徒弟追踪他的方法是:当他在咖啡馆喝咖啡看报的时候,会看见报上有名为“你看见他了吗?”的广告,广告说“如果你看见有人坐在咖啡桌前看报时不自觉把桌布角一层一层卷起来,那就是他——那个著名窃贼。”窃贼看完广告吓出一身冷汗,他发现自己正在卷那个桌布角。……其他的方法我忘了,但是这个窃贼无论在电影院看电影,还是在家看电视,都有“你看见他了吗”的广告在追踪他。他那个宝贝徒弟不但学会了他的手艺,连他的任何怪癖也一一不放过都学全了,不停地广而告之。结果是他被击垮了,只好自首。

我每次想到那小说,就觉得自己既是那个窃贼又是那个徒弟,我害怕有一天,忽然有人追查,谁总唱:孟姜女,哭长城,千古奇冤谁人听。

当然,我没有什么事情要自首,我正在过一种道貌岸然的生活,但犯魔症跟长了六指一样显得不够体面,我害怕某一天单位里的人济济一堂,有人冒出一句:“杨令公年过七旬,威风不减当年。”

爸爸的聚会

米小满

多年以前,我爸坐在解放汽车的驾驶室里(旁边是我,后面车厢是两口红箱子两袋高梁,我妈、我妈怀里的小妹妹,我大妹妹坐在另一辆车里),挥手向窗外的碱土地、树以及送行者告别,他脑袋里肯定想的不是多年以后今天的聚会。

我爸会想,回到城里我们住在哪儿?我们一家和我奶奶住在一间8平方米的北屋里。我,大女儿,6岁了,去哪儿上学?还会想把两口箱子拼起来给我妹妹当小床,把两袋高梁换成我们家最早的沙发皮革。

我爸爸是北大荒大遐农场中学的数学物理化学老师(我妈妈当时也是该校老师,语文政治外语老师),在当中学老师之前,我爸给农场放马,一个人,孤独地,在草原上。在当马夫之前,我爸是大学生,那时候大学和全社会都在搞运动,我爸说了一些过激的话,他当时年轻啊。

二十几年前,我爸在农场中学当老师,就我爸的性格和能力而言,肯定是件愉快的事情。我爸不但被指派教除政治外的所有课程,而且善于和学生打成一片,他会下各种各样的棋会玩各种各样的扑克,还会写诗,我爸在腰扭伤之前,还可以玩各种各样的球。

我爸爸身材高大,适时地深沉,适时地傻笑。我爸爸三十来岁,穿卡其布灰上衣,袖口磨破了,衣襟上有许多烟火星烧的小洞(在和我妈结婚后,我爸仍在服装上保持了此个性),我爸爸很受学生欢迎。

我爸爸受欢迎不仅表现在我们家至今用的镜子、暖瓶、脸盆中还偶有写着“师恩难忘”、“桃李满天下”字样者,它们只是在数次的搬家、清理、装修、淘汰后的少数幸存者,而且,我爸下班经常不回家,他被家长请去吃猪血肠和大白菜,被学生围着吹牛,讲一些叫外国名字的诗人。我妈妈提起这些又气愤又伤心,她和爸爸的家是一间到了晚上各种虫子出没的土坯房,他们用牛皮纸做的窗帘被月光和风打得很响,她还年轻,抱着我,很害怕。

今天以前那时以后,我爸回到城里,在大学当老师,有了各种忧虑,爸爸的学生呢,他们只在考试前后来,他们有时候带水果罐头。我爸爸抽越来越多的烟,越来越不爱说话。我爸爸对生活有些倦意,我看出来了。

我也看出来了,规矩的负有责任的生活没什么意思。但我爸爸不一样,我爸爸五十多了。他不能要求未来。农场教师生活对爸爸来说不仅仅是记忆。

不过最近,生活事业都很不如意的最近,我爸爸接到电话,20年前他当班主任的那个班聚会,当年的班长——如今的农场书记——将开车400里来接老师。

我爸很兴奋。此前,我爸已很少兴奋了,他甚至几乎很少说话,他开始练毛笔字,把字练得越来越难看,他还打算开始写自传,“留着自己看”。我注意到爸爸的衰老,他和我散步,一边走一边念所经小铺的店名和路牌,他还经常在看电视的时候睡着。

我爸今天不一样,今天有人来接他,到爸爸放马、教书、结婚的地方去,他有些兴奋。他把很多双袜子和一本《老人与海》放在密码箱里,密码箱放在门厅的鞋架上。我爸爸坐在门厅抽烟,听着楼梯上的脚步,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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