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克莫尔:对自然的承诺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聿之)

布莱克莫尔:对自然的承诺0

《岩石与潮汐》

在纷乱的城市和复杂的人事关系中生活久了,人就想回到自然的淳朴中去,英国著名摄影艺术家约翰·布莱克莫尔看来也是如此。从履历上看,这个人似乎对复杂的社会关系以及婚姻都容易感到困难,这样的人大概更容易倾心于自然。

6月10—15日在北京国子监展出了布莱克莫尔摄影作品展。50来件摄影作品静静地挂在门外有斑驳的地砖和树影,屋顶有闪亮琉璃瓦和摇曳草茎的古老殿堂里,似乎顽强地标示出另一种岁月的持存。中国人对风景并不陌生。在深厚的历史传统中,官场失意的文人骚客退隐山林,舞文弄墨,给我们留下了大量的诗与画。甚至还有一个专门术语来称那些既将文人们的情趣、志向表达得淋漓尽致,又将其创伤、经历掩饰得无迹可求的风景画面,那就是“意境”(或“境界”,王国维语),像“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等等。但洋人的意境有所不同。

也许毕竟是时代不同了,布莱克莫尔所处的英国中部地区早已经历了工业化过程,不少批评家已经意识到,今日的乡村不再是未遭玷污的荒原,而是一片败落的渎神之地。即使布莱克莫尔并不是这样悲观地看待自然、海岸和大地,他的自然观也会迥然有别于传统的中国文人。

中国人一旦退入山林,立刻感到舒适、自得,自然不是空旷便是空灵,对他没有任何迫力。苍凉不过“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逍遥更是“岩上无心云相逐”,“野渡无人舟自横”;雄浑也不过“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豪放就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总之,自然本身是不开口说话的,孔老夫子早就问过:“天何言哉?”假如自然真的开口说话,那无非是作者的拟人手法,像“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或“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之类。

但在老外眼里,那自然是实实在在的,有质有量的,不仅有自身的规律,还有自身的生命演化过程。

你看布莱克莫尔的作品《岩石与潮汐》(1977年摄于威尔士的弗里奥格〔见画册第11页〕)吧,那巨大的岩石不仅有自己的形状、空间,而且有自己的质感、份量和密度。千百年的潮涨潮落,它都是那样的坚毅不拔,挥之不去。自然对人构成了一种界限。布莱克莫尔说过,他就是要“独自置身于风景之中,去感受个人的渺小,体验蕴含深刻情感的孤独,领受风景的壮丽雄奇……”在他看来,大地有双重内涵:它既是生命的孕育者,又代表着死亡的力量。面对巨大的巉岩,你会发现生命活力与自然界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同时也是令人痛苦的。

布莱克莫尔70年代的作品大概是最易为中国观众所接受的,但他的镜头中仍然出现了一些“超”现实主义的景观。我们指他表现风的一组作品(1977年摄于德比郡的谢利〔见画册第16页〕、1981年摄于德比郡的阿伯尔门〔见画册第14页〕)。在这些照片上,你会感到阳光下的茂盛的草茎、树叶在风中抖动,听到它们银铃般地哗哗作响。就像交响乐队的铜管乐器坚定、平稳地奏出一个明亮的乐句,而整个弦乐组让他们所有的弓子在琴弦上飞快地抖动。布莱克莫尔采用复杂的多次曝光技法,将时间成功地分割开来,展现了其中的韵律。我们在这里可以感受到一种印象艺术的气氛。

摄影家回忆说:“拍摄风的想法很吸引人,因为这在根本上是自相矛盾的,照片表现的是外在表象,而风是不可见的。……通过多次曝光,照片的拍摄本身成了一个过程,光的能量创造了对时间的描绘,这和风景本身的过程颇为类似。”

从技术上,布莱克莫尔知道:“照相机不仅饱含热情地刻划外在的现实,也改变了它所‘看到’的东西。我致力于创造出兼具事实和隐喻功能的图像,既能反映外在的世界,也可表现我内心之中对它的回应及与它的关系。”同时,布莱克莫尔又是个“孤独的孩子”,离婚后他更感到:“我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而“自然风景是一种别样的空间,我能够投入其间,沉浸自己”。因此他的风景照片也都像是对一种真诚对话的追求,而首先他是想追寻一颗心,首先想听到一种声音。那就是自然的声音——天籁。如批评家所说,“布莱克莫尔与大地的关系具有约束力,是一种承诺、一种身体的感受。”据说在工作开始之前,他会合上眼睛,聆听“此地的声音、水的和声、风的鸣响、百虫低吟、落叶浅拍”,这样就会忘却自我,才能创造一幅艺术摄影作品。这时,艺术才从照相的局限——对事物表象的捕捉——中超越出来,变成“对某种事件、某种物体所含意义的认可”。

布莱克莫尔晚期的作品在题材上从自然进入了花园;在体裁上从风景变成了静物;在主题上由自然与生命之间的抗争而径直到了“死亡”;在“郁金香系列”(见画册第19页)中还“包含了某种暴力”。这些作品一般很难为中国观众所接受。当然,如果我们能考虑到其特定的宗教传统,考虑到对“自然”这个概念的彻底思辨(如像海德格尔那样的哲学),那么无论“死亡”还是“暴力”,其意义都不完全是否定的或悲观的。而这个结局对布莱克莫尔来说也是自然而然的。进入60年华的摄影家最近曾说:“我工作并非高尚情操所致,而是其必要性使然。我一直把自己的摄影看作是一条脉络,从浑沌杂乱的生活中理出清醒和明智。倘若我停止创造图像,我将不再快乐。 风景艺术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