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教师工作日记(42)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麦五)
这是一群或雅皮、或嬉皮、或运动装束的中学生,他们的服饰都价值不菲
5月9日 星期五
真是太可怕了,刘力竟然有两夜未归家。虽然他白天在班里上课,可下午一放学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
周三下午给他们13个男生补课时,我就觉察到了他的怒气。似乎剩下的12位男生他都看不惯,只要他们大声说话,他就会大吼大叫地制止。一节课他打架3起,他永远有一个人和十来个人打架的勇气,尽管他自己又瘦又小,事实上经常被人打得鼻青脸肿。
听他们班主任说刘力昨夜又没有回家过夜,真是很担心他这样在外面出事。事情的起因是为什么呢?大家谁也说不清楚,我只好自己去家访。今天是周末,我和刘力的妈妈在后面走,刘力背着沉重的大书包走在前面,他把背驼得很低,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到了他家,我问他父亲刘力最近的状况,他父亲说事情的起因是上星期五,刘力他们班有人丢了一个铅笔盒和10元钱,根据班里同学的看法,大家偏偏又从刘力书桌里找出了钱和那个铅笔盒。刘力坚持说不是他拿的,那笔盒和10元钱是有人给他栽赃,但班里没人相信他。这件事对他精神上刺激很大,就动不动和班里同学的打架。他爸说这种情况,要不我干脆让他休学得了,刘力当时在场,听到不让他上学了,他转身就跑,当夜没有回家。
我问刘力第一夜去哪儿了,他说他等放学人都走光了,就从小门溜回学校,在班里过了一夜。我问他想了什么,他说他就想“为什么这个世界容不下我,我到底有什么错。”我说,“你想父母了吗?”他望了一眼父母,点点头。“那你第二夜为什么又没回呢?”“我一听他们不让我上学了,心里急,想先在外边过几夜,然后再想办法。”第二夜,也就是昨天夜里,他是在天安门广场过的。“昨天夜里我一夜没睡,就在广场来回地走,反正也有些人等着看升旗。我碰到个高一的学生,他说他也挺烦这个世界,压力太大了,又没有人帮助他。他说他打架挺有名,以后谁欺负我,我可以找他。”刘力天真地笑了,“早晨我看了升旗,然后就溜回学校了。”“你看升旗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想法,你看那么多外地人,从那老远赶来看升旗,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刘力母亲问他。“那能想什么,我没什么感觉,我又冷又饿又困,想什么也不可能了。”
在刘力母亲送我去车站的路上,她告诉我,她下岗后,为了这个儿子就没再找工作,天天接送,周末他去哪儿踢球,她也陪着去。刘力的理想是上职高,学计算机专业,他爸呢,说只要他肯争气,就给他买一台计算机。我开始想起他们一家3口合住的12平米的小房间。刘力母亲又说,“刘力这两天也不知又听谁说的,说要去上海打工挣钱,说那里挣钱多,他爸就急了,说谁要你这个童工呢?”我想起我问刘力为什么夜里有家不回时,他只说了两个字“逃避”。
“我真闹不懂,这孩子的话我有时候都不明白,他总跟我说他特别‘茫然’,您说什么叫‘茫然’呢?”在回家的路上,我想着告别时刘力母亲的这句话。
5月13日 星期二
张静今天给我一张“求救纸条”,她说她好不容易在年级里找了一个跟她挺合得来的朋友,而这个朋友呢,却是大家公认的那种“坏女孩”。因此很多人反对张静跟她交往,甚至于张静原先的朋友们要去打这个女孩。“我真的很在意她,我不愿意放弃她。”张静在纸条上说。
晚上我给张静去电话,跟她探讨解决方案。“如果这个女孩教你学坏,你跟不跟她断交?”“不,她跟我在一起时从不谈她在外边的那些哥们、姐们,她只是谈谈学校里的事情。”“你能保证不受她的影响吗?”“您指的是坏影响吧,不,不会的,我想我的性格已经定了。”放下电话后,我百思不得其解,像张静这个优秀学生,怎么会跟曹晓芳那种孩子缠在一块呢?
我真正了解曹晓芳还是上星期一的事儿。那天,二班班主任气乎乎地领着一个满脸一副不在乎神情的女学生走进办公室。“上午我还没发现呢,她在大腿那块贴了个胶布,又不怎么起身走动,好家伙,下午把胶布就扯下来了!”这个13岁的学生,居然在仔裤上划了6个大洞,两个在小腿肚那里,两个在膝盖处,两个在大腿上。其中以在大腿上的洞为最大,拿教数学的年级组长的话来说,就是“长5厘米,宽约3厘米的长方形。”
“审讯”开始了。起先这个胖乎乎的,相貌十分一般的女孩子脸上始终挂着漫不经心的表情。“这条裤子是你自己买的吗?”“是我自己买的。”“好好的一条仔裤,你干吗要划上这么多洞呢?”“我买回来就这样的!”“胡说,哪里有卖这种裤子的,你现在就带我去!”“是别人给我买的……不,是我和别人会伙买的。”“那人是谁,男的女的?”“是我外边认识的一个姐们。”“她让你划上洞再穿的?”“嘿……不,我自己也这么想。”“为什么划上洞?”“好看呗!”“好,我不跟你说了,我找你家长,我让你家长拿着裤子来,给你换上。”
那个曹晓芳听到这里,好像才真正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她两眼闪着一丝恐惧的光说,“不,别请我家长,他们会打断我的腿的。”“在家里你不穿这种裤子?那你今天是怎么穿这条裤子从家里出来的?”“我是在外边公厕里换上的。”“你那条呢?”“换给那个女孩了。她比我们大,初中毕业后在外边混的!”“这么说这条裤子还是你们俩轮着穿呢,好,今天早晨你过来时,你父母都在家吧?”“他们都睡着,昨天夜里他们几个朋友打麻将来着,半夜才睡的。”
说到这里,那个曹晓芳“通”地跪下去,死命抱着年级组长的腿,她说,“求您别打电话了,我保证以后再不穿这条裤子了。我爸爸会打死我的,上回我又考了倒数第几,我爸爸把我踢得现在还疼。”
后来年级组长让她写了份保证,并在事后还是找她母亲谈了谈话。我想谈话的内容无非是关于如何教育孩子吧。究竟能有多少效果,谁也说不清。家庭教育与学校教育脱节在不少学生当中是“常事”。价值观和行为方式,孩子从学校和家庭得到的启示甚至是背离的,而孩子自己的想法又得不到回音。这将学生和老师置于矛盾的境地。
眼前另一困惑的问题是:让不让张静和曹晓芳交往,怎么交往?张静欣赏曹晓芳“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但我如果将曹晓芳办公室下跪那一幕讲出去呢?我们有权利干涉孩子对伙伴和友谊的选择吗?如果我们不能给他们一个完整统一的和谐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