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你的歌 我的歌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卞智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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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想开酒吧吗?

5年前坐在小饭馆里和朋友聊天,有一半人说想开小饭馆,并声称那就是他们的理想,现在我再问他们,几乎口径一致地改成了开酒吧,一般都说:“如果我有钱就开一个酒吧。”

5年前北京的酒吧还寥寥无几,在三里屯只有“茜茜”、“棒棒”、“马佳利”、“太阳”和“蓝梦”,主要为在京的外国人而设,而且路数略近于卡拉OK,有的由于存在伴酒女郎而被封止。“万龙”大概是出现的第一个“清吧”,随之有“墨西哥”和“电脑洗车”吧。北京的酒吧真正大发展是在去年,好像某天清晨上帝从空中扔下了一只空酒瓶,到晚上落地时它便碎成了无数个酒吧。仅三里屯北街就密密麻麻二十余个酒吧,另一个密集地在海淀高校区,比如环着北大校园就有五六个。

虽然今天许多人对酒吧仍然不会问津,但已有不少人被称为“吧虫”。一位朋友劝我晚点写这篇文章,因为她有个朋友要从广州过来,如果陪一陪她会对我的文章大有裨益,“她在北京的晚上除了酒吧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玩。”

你的歌我的歌

在美国,如果你和朋友去泡吧,他可能会先问你:“想听什么?”然后你们便去专门演奏或播放这种音乐的酒吧。尤其东部城市,许多酒吧是以其音乐来区分的,摇滚、爵士乐、布鲁斯、乡村音乐等等应有尽有,甚至区分得更细,顾客也多沉迷其中,非常投入。欧洲许多酒吧要随便得多,可能在临街的屋子前搭一个凉棚就是,大家可以聊天,看街景,品酒,自自在在,人情味颇重。

北京的酒吧区分并不精细,但稍一注意,其风格还是泾渭分明。像三里屯北街数十家酒吧多数为清吧,确切说是聊天吧,这里音乐比较随便,多从CD碟上流出来,音量较小,客人不受打扰,只是聊天。这里离使馆最近,充足的客源使有些老板可以不注重装饰风格,不太统一的绘画尽可以挂在同一面墙上,而一瓶龙徽干红也尽可卖到160元(商场价40元,一般酒吧在100元以内)。与此对照的是南三里屯东大桥斜街,这里“明达”、“Cafe cafe”等几个酒吧都比较出名。乡谣酒吧的副总经理孙立东说:“如果客人去北街,他往往是随便捡一家,而到我们这儿,在来之前他差不多已经决定到哪一家了。”乡谣酒吧的英文名字是Nashville,本是美国田纳西州的首府,是一个乡村音乐荟萃的地方。该酒吧一以贯之地播放或请歌手翻唱美国五六十年代的乡村歌曲,这些对中国人来说多少比较新鲜、而对美国人来说却又是老得很少能听到的音乐,吸引了大量顾客。小霸王过街桥边的CD 酒吧,经营者是从前棒棒酒吧的老板胡小云,他不无骄傲地告诉记者:“当年最先开酒吧的人坚持到现在的也就是我,现在酒吧虽然那么多,我同样不怵,因为我音乐好。”乐手刘元每周在这里演出两次,著名爵士乐手彼特森曾到这里演出,近200平方米的地方挤满了人。

位于白石桥105路车总站的民谣酒吧也许更受中国人青睐,因为起初的经营者栗正本人是一名歌手,他的酒吧每天都有歌手与乐队助兴,人们可以听到自己熟悉的任何一首中国歌,从崔健、“黑豹”、田震直至港台歌手的歌曲。当然你可以听到歌手自己的歌,那些也许有一天会红遍大街也许就此销声匿迹的歌。

酒吧风格往往是由经营者的个性决定的,他们有的是歌手,有的是画家,有的是文人,因此酒吧中看似不经意的一个小玩意儿可能是老板煞费苦心的结果,可能包含着一个故事。有的则是专做文化消费的老板,像乡谣酒吧所属的国冈企业,还经营着明慧茶苑等场所。当代商城后面的大西俱乐部则干脆请画家经营他们的酒吧和迪厅,这里的种种装置在白天一扫而空,不留痕迹,恢复成海淀青少年科技馆;而墙上的长黑板却为晚上的酒吧平添了一丝幽默。

暗香浮动月黄昏

有些人吃没吃过的东西,有些人玩没玩过的东西,有些人要感受没感受过的气氛。无论什么样的酒吧,灯光不会像麦当劳那样亮,菜单不会像小饭馆那样繁杂,人们不会像在迪厅、溜冰场那样“手忙脚乱”。你面前是三杯两盏淡酒,一碟半碗小食,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感受。

一位吴女士说酒吧最大的特点是“人气充溢”,在酒吧的氛围里,你可以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昏暗的灯光,明灭的身影,微醺的酒意,会使人们不自觉地放松自己。你可以点评时事,侃侃而谈,完全可以放心地说出心里话。因为这时每个人像是有弹性的圆圈,彼此碰一碰,深入一下,却又弹开去——你的话别人听见了,同时又忘记了——没有人会特别注意你。有一位公司工作的潘先生称每逢心情不好他便会独自去泡吧,他觉得一个人关在家里有点像自虐,而成群结伙不能解决任何心病,只有坐到吧台前可以得到心理上的平静。看着周围那些有心无意、或喜或悲的同类,即使沉默也是一种交流,这使他感觉像是坐在午夜的一艘大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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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社会很多人希望保持自己的个人空间,他们不愿在家里会客,便相约到一间酒吧。这里不会像在人家中有拘束之感,它的环境是轻松而宽容的,属于你的空间可大可小。

文化?时尚?

酒吧是与城市相伴而生的,在工业文明初创之时,劳累了一天的厂矿工人在这里坐了下来,喝酒、聊天、发牢骚,肆无忌惮地咀嚼着时间,最后回家沉沉睡去。他们在这里获得了肉体与精神的双重解脱,而精神上的解脱与其说来源于发泄,勿宁说来源于彼此之间的认同,这种认同感给这些贫苦人的伤口涂上了一层油膏,在肯定他们存在价值的同时,也增强了他们之间的团体意识。在这个层面上,酒吧实在是机器工业的辅助性设施,一种调济物。而当今信息社会赋予人类更大的自由,许多人可以坐在家里与世界通话,他们期盼拥有更广阔、更个人化的自然空间,酒吧的含义实际上正在世界范围内被改造。

迟到的酒吧在中国被赋予更多的文化气息。有人喜欢酒吧里的美国乡村音乐,喜欢厚实笨重的木头家具,墙上古旧的马灯、轮胎等等装饰物,并认为它们充满怀旧的气氛。事实上这种怀旧很大程度是怀西方之旧,抑或西方之怀旧:爵士乐、布鲁斯、乡村音乐或者说唱乐——人们坐在酒吧里感受一下西方的大众文化(无论是今天、昨天还是前天的)未尝不是一件乐事,而京剧脸谱和西河大鼓似乎不可能来到酒吧。至于在“老插”、“黑土地”这样的地方,对着领袖像、甚至坐在大土炕上来喝啤酒,不能不说怀旧又被一种政治波普的味道所遮蔽。

实际上酒吧和中国过去的茶馆有着天然的对应关系。说得轻松一些,两者皆是可聊、可饮、可听、可看,是最城市化的场所中最悠闲的场所,是交流——感受人气的地方。说得重一些,是造物主为城市族类提供的那样一个地方,如鲁迅所说:“日日斟出一杯微甘的苦酒,不太少,不太多,以能微醉为度,递给人间,使饮者可以哭,可以歌,也如醒,也如醉,若有知,若无知……”鲁迅的话像匕首,但不可能也没必要一定去戳痛城市中的芸芸众生。

如果老舍的《茶馆》有第四五幕的话,第四幕也许应是空场,因为政治极左时代没有为人们提供这样的空间;而第五幕也许是一间热闹的酒吧出现,老掌柜的孙子正同时和几位客人说话,又扭头让侍者去换烟灰缸。酒吧取代从前的茶馆大概是因为酒比茶更能醉人,电吉他比二胡更符合当代中国城市生活的节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若即若离。而且茶馆开在大白天,像老人的白日梦;酒吧则开在晚九点到凌晨两点,更像年轻人的深夜迷梦。

酒吧和茶馆,说到底都是喝一杯的地方,所以今天的酒吧老板多多少少要揣摩顾客的心理,以使他们感觉更亲切、更自然。R&B(Rhythm blues节奏布鲁斯)酒吧的老板Kevin Wang在美国的餐饮行业中长大,他说:“我通几国话,我年轻、懂音乐,还有餐饮业的经营经验,这四点使我可以和各种客人交流。如果酒吧里人太少了,那你就和我聊天。”乡谣酒吧希望客人和他们一起来搞好这个“家”,他们播放的许多CD碟都是客人赠送的,而他们适时地赠给客人印有自家酒吧标志的T恤衫,他们还收集各种雪茄烟烟标用来展览,这些小东西客人当然也非常愿意提供。

目前北京酒吧的顾客主要可分为3种:外国人、演艺圈和收入较高的年轻人。但是,外国人即使连三里屯北街的酒吧也坐不满,加上后两者恐怕依然坐不满京城几百个酒吧。一方面,一扎啤酒十五、二十元,对于月薪不足两千元的人来说,再轻松的环境也很难轻松;另一方面,许多“白领”表示更喜欢幽静的酒廊和咖啡屋,喜欢独自去游泳,开车郊游,他们贬斥不少酒吧过分喧闹的环境。

实际上,说到底,酒吧只是人们追求轻松生活和生活质量的一种选择,现代人的选择有多种多样,酒吧已不再是一种时尚,它只不过是一种“去处”,但愿这样的“去处”会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丰富。 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