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眼中的世界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刘天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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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2岁的孩子关注生活、社会,放眼世界,他们生活在琐碎和概念之外

世界到底究竟应该实际可以是什么样儿的呢?让我们听听孩子们的声音。

采访对象全都12岁,他们分别是北京市朝阳区呼家楼第一小学和针织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

你们认为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什么?

刘思铭:最重要的是雷锋精神,“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比如我奶奶,60多了,可在公共汽车上,她准把座儿让给更老的老爷爷老奶奶……我们都应向雷锋、向奶奶学习,那样世界会变得更美好。

李子昂:我也这么认为。因为如果大家都学雷锋,就不会有人乱扔垃圾,就不会有人乱砍乱伐,环保大概就这意思。我看报上老说,谁谁又从老高的楼上往下扔垃圾砸死人了。太没劲了,我希望大伙都下楼倒垃圾。

姜博川:我认为保护植物最重要。因为土地沙漠化太严重了,而且动物、人不都是靠植物生存吗?

陆晓晓:学习科学文化知识最重要。我听说现在还有好多老年人信佛,生病了就烧香拜佛也不看医生,我希望他们懂科学,别把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浪费在那些没有知觉的鬼神身上。

苗雪:我认为世界和平最重要,我希望大家平等,谁也不欺负谁,好得像一个国家一样——可千万别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

将来你们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刘思铭:我要研究计算机,做中国的比尔·盖茨。我爸是搞计算机硬件的,我妈是搞软件的。我对计算机了解比较多,我们国内的电脑品牌有联想有四通,但国外的名牌多了。我要创造中国的名牌,占领全世界!

陆晓晓:我想研究抗癌药。救活那些不幸的人,我的一个亲戚就是得肺癌死的,她非常非常好……

李子昂:我想踢球。我们国家的球类运动还不太行,除了乒乓球,别的球很少能进前3名。女足得了亚军还行,可男足一碰上强队就软了。我要能像高洪波那样就好了,他在(足球)门前又冷静又威风。

胡擎衢:我想当个老师,我要让学生真正是“学与玩”结合。电视报纸总说要减轻学生负担,我还记得一个漫画,小孩太累了不想学要跳河自杀了,可是跳不了啊,不敢啊,河底下全是习题书……

世界上你最崇拜和最信赖的人是谁?

陆晓晓:我最崇拜我表姐,她是高中生。她学习好,有远大理想,她在二中,打算报考北大或清华,她还要去美国留学,搞研究。我拿不准自己能不能像她那样。

刘思铭:我崇拜华罗庚,吃饭还想数学题,走路撞在电线杆上(好像是陈景润的轶事),那种认真钻研的劲儿。

姜博川:我觉得诺贝尔很好。他发明了杀伤力是以前几倍的炸药算是贡献,但他后来意识到炸药带来的灾难——他的一个小弟弟在一次实验中无辜受伤,于是他再也不生产炸药了。尤其是,他临死前又嘱咐后人将170万美元家产的利息用来奖励在科学上有贡献的人。

你最喜欢读的书、或者最喜欢看的电影、电视节目是什么?

刘思铭:我最近在读贝肯鲍尔的自传《半世球魂》。这是本好书,它告诉我从一个普通人到一个上层人物,从不成功到成功的历程。

李子昂:我目前在看《孙子兵法》。最好看的书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电视看得不多,电影也没什么好看的。

姜博川:我喜欢读战争故事。虽然我不希望发生战争,但这类主题十分深刻,比如《谁是最可爱的人》,烈火烧身的志愿军还能拖住敌人一个集团军……

陆晓晓:我喜欢看高尔基的3部曲。高尔基从小生活在贫瘠的山村,10岁就开始自谋生路。他总是被瞧不起,被欺负,被诬陷,但他不在乎,还是善良坚定。爸妈很少让我看电视。

孙怡:我喜欢看一些针砭时弊的小品、相声,我认为这是正确的幽默。

你的家庭和谐吗?你和爸妈相处得怎么样?爸爸妈妈有最让你敬佩的品质或者比较讨厌的习惯吗?

陆晓晓:我们家非常美满。我和爸妈像朋友一样。我们一块学习,听音乐会,做连成语的游戏,每隔一星期游一次泳。我爸爸常说,“学无止境”,他以前是学法语的,现在自学英语。做完作业我玩电脑,听钢琴曲。

刘思铭:我爸妈之间不错,谈话幽默,可我爸有个毛病就是太爱批评人了,还横!我给他提意见了。

李宁:我爸也是。上回我算术考70多分,我爸就发话了:“李宁啊李宁,嘿,你瞧吧,要是期末你再这分,嘿,你屁股就熟了。”我认为爸爸应帮我分析为什么,而不是这样……威胁。

李子昂:我……我们家不和谐。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我和爸爸住,他是出租车司机,我放学在家等爸爸,他回来做饭,吃了饭我们下会儿象棋,然后爸爸看电视,我8点就睡了。我不知道妈妈离开对爸爸有没有影响,但对我没有,时间长了,我们习惯了。我喜欢爸爸,我希望他少抽点儿烟少喝点儿酒,最好戒掉。

尚于雅:我们家也很好。但有一点……要是有个男生给你打电话,他们会让你接,但过会儿就问了,谁呀?你们班的?学习怎么样?我希望他们能对我放心点儿。

你幸福吗?有什么阻碍你更幸福?你希望生活发生哪些变动?

姜博川:幸福就是没有战争没有孤独。我很幸福……要是水彩笔再便宜点儿就好了,一盒和原来差不多就是换了包装的彩笔竟140多元!

李子昂:我也幸福,因为我生活在社会主义国家,比美国强。美国是个花花世界,犯罪率天下第一。当官儿和有钱的常被害,我想他们要保镖就是这个用。他们公民还可以持枪,这就乱上加乱了。这些方面我们比美国强,但要是没有拐卖儿童就好了——最好也没偷东西的,我姑姑、我哥我姐丢自行车丢了好几辆了。

刘思铭:我觉得幸福就是得到家长的爱和同学的友谊。

李斯:但如果……是攀比!爸妈要是不老拿我和别的孩子比就好了,我好像是他们的一件东西。

陆晓晓:治安再好一点儿就好了。像22路公共汽车爆炸,我真是担惊受怕,我上学坐9路。

胡擎衢:阻碍我们幸福的是背叛……有一回老师留的作业太多,我代表同学——我是数学课代表——请求老师“手下留情”。老师同意习题只做一遍,让我转告大伙,可是第二天老师又不承认,说我撒谎,可气的是当时在旁边的同学也说老师没说……还有就是春游老是参观博物馆,革命、历史、天文……6年去了5个,今年还要去第6个,而且一进公园就对我们说“拿出笔纸,观察记录”,回来写好多种感……

这不是一个天真的时代,那是世故的吗?

后来,我把类似的问题拿给大人,但我只抽取了前3个问题,因为大人不是太忙就是觉得“这问题没多大意义”。他们年龄都在25岁至40岁之间,我在快餐店、在商城碰到他们,他们看上去健康干净,志得意满,但好像并不很有耐心——对我的问题。

你认为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什么?

杨世钧(新加坡永通公司北京代表):做自己想做的。

刘红英(北京红英服装服饰有限公司创建者):过从容的生活,个人自由。

张沛(北京《为您服务报》编辑):亲情。爱我们身边的人,才能更好地爱别人。

王忠诚(《海内与海外》杂志社编辑):不好说,没有“最”,生活中只有相对性。如果我的生存需要10个条件,那10个条件就都最重要。

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杨世钧:45岁前退休,我不想一辈子为吃饭而活着,我希望那时候挣到了足够的钱。

刘红英:周游世界。

张沛:把手头的事儿做好,比如把稿子做得好看。

王忠诚:我在参与两部电视剧的制作,我希望成功。还有建立家庭。

世界上你最崇拜或者最信赖的人是谁?

杨世钧:我信赖我母亲。她从未让我失望过,她会在我需要的任何时候帮助我,没有代价。我没有崇拜的人。

刘红英:我自己。自己是自己的主人,其余的都变动不居。

张沛:我丈夫。

王忠诚:没有,都没有。我可能相信一个人的智力,但我不放心他的品德;我相信他的品德,但可能不能指望他身体健壮。我想这是一个多元的社会,充分占据信息的人、成熟的人都不大会产生依赖、投奔的想法。这不是一个天真的时代。

梦想已远走高飞,那我呢?

我是做这次采访调查的记者。我本来准备请社会科学院的专家做一下评估分析什么的。可他们办公室的同志拒绝了。他们可能认为“个别的”、“偶然的”、“随便的”、“没有社会化的”是“没有多大代表性”也就是“不科学”、“没有价值”的。我只想以我和被访者的谈话细节及采访缘由矫正其中的一两个判断。

我在请孩子们回答时为缓解紧张说了句“随便讲,没关系”,其中的一个叫李宁的孩子反驳说,“怎么能‘随便’呢?我们都这么大了,不能像二三年级了,说变就变。”

我最初想做这个题目是因为受了一篇外报的启发:俄罗斯《全球回声》周刊记者与莫斯科市3个差不多大的小学生有过类似的访谈。问题相似,答案相近——比如对贫穷、战争和环保的关心。

当然你还可以以“童言无忌”4字将孩子们煞有介事的发言打入“文学副刊”,但是如果你闭上嘴回忆一下自己的12岁呢?你还能说它不真实不严肃吗?

但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真实的定义域只在12岁。

这些12岁孩子眼中的世界清晰而坚定,是一个脱口而出的世界。他们的口气可真大。“我相信”、“我认为”、“绝对是”……“国家”、“世界”、“人类”……他们一点儿没有大人们的犹疑虚无。他们好像不是生活在单元房里、公共汽车上、六年二班的教室里,而是宇宙里。“下楼倒垃圾”“把座位让给老的老奶奶”,“大家谁也别欺负谁,像一家人一样”,他们就这么简单地回答了大人所谓的“道德”、“和平”问题。他们生活在细琐和概念之外。 刘思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