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黑土埋葬了的心灵

（文 / 张孝军）

宋井堂的两个儿女突然失踪

黑龙江省七台河市是一个煤矿城市，宋井堂就是七台河煤矿一名普普通通的工人。宋氏婚后“超生”，共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宋丁，15岁，七台河市3中学生；次子宋学东，13岁，育新小学6年级学生；女儿宋学鑫，11岁，育新小学3年级学生。这几年煤矿经济效益不好，宋井堂每月400多元工资，宋家的生活虽然困难些，但也不像别人困难到不行的地步，日子还算过得去。让宋家夫妇欣慰的是，3个孩子特别懂事，不争吃不争穿。过春节时，妻子张海芝拿出几元钱让孩子买瓶饮料，二儿子宋学东说：“妈，不要，这得花钱，我们上学时还得用钱。”3个孩子用开水冲糖精当饮料喝。当父母的看到这一情景，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呀。3个孩子很团结，出出进进成群结伴。当大哥的宋丁更是爱护两个弟妹，有时宋井堂打小妹妹，宋丁气得直瞪爸爸。街坊邻居都夸他懂事。

放暑假了，母亲张海芝经常领着3个孩子上山里捡蘑菇。从山上回家，3个孩子把蘑菇摘干净，张海芝把蘑菇连同自家菜园子里的菜拿到矿上市场摆个小摊子卖。

1996年8月23日，张海芝早早地收了摊。开学了，二儿子要上初中了，得买个书包；大的鞋也不行了，买双鞋。张海芝一路盘算着急急地往家里走，宋井堂今天上晚班，她惦念着家里的3个孩子。

到了家里，见家里只有宋丁一个人在灶房里摘豆角。张海芝问：“宋丁，小弟小妹上哪儿去了？”宋丁没有抬头，说：“不知道。”“是不是去你婶子家了？你去找找。”宋丁放下手中的豆角跑了出去。好半天，宋丁回来了，说：“妈，三婶、老婶家没有小弟、小妹。”

张海芝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往日两个孩子天黑就回家，从不在外面贪玩。她预感到了什么。晚上10点多，宋井堂下班回来，夫妇俩动员左邻右舍矿里矿外山前山后到处寻找，还是不见两个孩子踪影。

宋井堂夫妇悲痛欲绝，宋丁也伤心地哭泣，他焦急地跟着大人一起寻找弟弟妹妹。

8月24日下午，宋丁拎着一只白塑料凉鞋回来了，宋井堂夫妇顿时惊叫起来：“这不是你小妹的鞋吗？你在哪儿捡到的？”“我在高速公路边找小弟小妹时，看见一辆汽车驶过时把一只鞋轧飞起来，我捡来一看，是小妹的。小弟小妹恐怕是让人拐跑了。”说着，宋丁嘤嘤地哭了起来。宋井堂安慰儿子说：“宋丁，别哭，咱们想办法找。”

宋井堂找了好几天，没有任何结果。看来儿子、女儿确是被人拐走了。全家人陷入极度的悲伤之中，整日以泪洗面。信奉基督教的张海芝日日祈祷，企盼一个新的奇迹出现。她总不相信，两个好好的孩子一下子就没了。

宋丁讲出了黑衣人的故事

8月23日到9月22日，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宋家失去了曾有的欢乐，宋井堂夫妇相对啜泣。宋丁也时常捧着小弟、小妹的照片暗暗哭泣。宋井堂抚摸着宋丁的头说：“我以后就这么一个儿子了，好好学习，争口气，考上大学对我对你妈是一个安慰，爸爸想啥法子也得供你上大学。”

9月22日，宋丁忽然对两个同学说：“今天下午4点多，我正在家里刷书包。有一个头发很长，身穿黑布大衫，30多岁的男人来到我家，问我：‘这是不是宋井堂家？’我说是。他说：‘我是外地的，到七台河来串门，我有一个亲戚是放羊的，听他说，前几天放羊晚上回来，看见三四个人背着两个麻袋往山上去，你家是不是丢了两个小孩？’我说是。他说：‘你弟弟妹妹就埋在后山坡上’。”

宋丁领着这两个同学来到后山的一个土包前。他说：“我弟弟妹妹就埋在这儿。”3个人用手扒土，扒了一会儿，土包里露出两只脚。宋丁说：“是我小弟、小妹。”3个孩子就回家去找宋井堂，宋井堂没有在家，宋丁找到三叔宋歧堂，又把黑衣人的故事讲了一遍。宋丁跟着三叔又来到山坡，三叔用铁锹挖了几下，坑里露出一具尸体，尸体是脸朝下趴着，宋丁失声喊道：“是我小妹……”之后就昏了过去。

宋家立即向警方报案，公安人员奔赴现场。现场位于新起村小七队后山坡荒凉的坟地里，两个孩童的尸体横卧在土坑内，从尸体腐烂程度推算，在土里至少一月有余。法医鉴定为窒息而死。经公安人员认真勘验，确认死者为宋井堂的次子宋 学东和女儿宋学鑫。宋井堂早已泣不成声，张海芝昏厥在地，宋丁已哭成泪人。现场的人无不动容。

凶手竟是同胞兄长

1996年9月23日上午10时，公安人员经调查得知，8月23日，宋学东、宋学鑫失踪，家人经多方查找，没有找到，在系统周密的调查中，一个个疑问出现了。空旷的大山里，别人找不到任何线索，宋丁为什么一下子就能捡到一只鞋？关于黑衣人，除宋丁外，没有第二人看见……难道凶手就是宋丁？这个念头一闪，公安人员简直不敢往下设想，但又不能不存疑虑。经公安人员分析讨论，确定宋丁为第一嫌疑人。于是对宋丁进行讯问。宋丁开始矢口否认，但还是抵不住公安人员强大的攻势和机智的讯问，最后终于承认是他亲手活埋了自己的弟弟和妹妹。这一结果令警方大吃一惊，更让宋井堂夫妇及周围的人惊愕，宋丁详细交待了犯罪的经过——

1996年8月23日，下午4时左右，父亲宋井堂4点钟上班去了，家里只剩下宋丁兄妹3人。宋丁从妈妈的上衣口袋里拿出6元钱，在附近的小食杂店买了“儿童乐”饼干、方便面和一把小淘气糖，对弟弟妹妹说：“咱们上山野游，吃小食品，玩埋活人游戏。”宋丁到仓房拿了一把铁锹，领着弟弟妹妹上了山。

宋丁把弟弟妹妹领到一个他早已选好的自然坑边。3个人先吃了小食品，就开始了活埋人的游戏。宋学东、宋学鑫头朝南脚朝北趴在坑里，宋丁边往坑里填土边说：“我只埋身子，不埋头。”刚填了几下土，小妹说：“哥，停一下，我得把衣服脱了，要不就弄脏了衣服。”小妹起身脱下早上刚穿的一件新外套，然后趴在坑里。宋丁拼命地挖土埋弟弟妹妹，土渐渐没过两个孩子的胸部，埋到头部时，小弟惊恐地喊：“哥，你干啥？”宋丁抡起铁锹照宋学东头部猛力一击，宋学东挣扎一下不动了。小妹宋学鑫惊叫着：“不玩了，救……”宋丁回手朝宋学鑫头部轻轻一拍，宋学鑫也不吭声了。宋丁疯狂地填土，土渐渐盖上了宋学东的手、头发及全身，他看到妹妹的两只脚还露在外面，扒下一只鞋，然后严严实实地埋出一个土包，又捡来一些树枝盖在上面……

宋丁拿着锹，还有妹妹那只鞋，离开了现场。走了不远，他把铁锹扔进一个沟里，又到高速公路边把鞋扔了，造成弟弟妹妹被人拐走被车撞死的假象。做完这一切，宋丁回到家里，到菜园子里摘豆角，做饭，等待妈妈爸爸回来。

其后的日子里，宋丁看到父母因丢了弟弟妹妹急得不行，就到公路边把自己扔在那儿的鞋捡了回来，让父母相信弟弟妹妹是被坏人拐走的。后来，宋丁见父母的心情还没有好转，妈妈整天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两个孩子就这么没了，要是被人害了的话，找到尸体也就死心了。”为了让父母看到尸体后死了心，宋丁又编出一个黑衣人的谎话……

宋丁认为自己“就不是凡人”

宋井堂张海芝夫妇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长子会杀害同胞弟妹。张海芝用嘶哑的声音哭喊：“这绝不可能！绝不可能！他们是亲兄妹呀！”当公安人员要把宋丁带走的一刹那，宋丁也哭着大喊：“叔叔，我要亲亲我妈。”宋丁双臂搂着妈妈的脖子长时间亲吻不肯松手，嘴里不停地说：“妈妈，救我，叔叔，你别让我离开妈妈……”

宋丁杀害弟妹的理由十分简单，据宋丁供认，“我家困难，杀了他们俩，我家就可以集中精力培养我，我就能上大学了。因为我爸以前说过，等我上大学的时候我爸爸年龄也大了，我家生活更困难了。人活一辈子，不能平平庸庸地活着，要有点出息。”采访时，宋丁对笔者说：“从小我就觉得我不是凡人，能成气候。”笔者问：“成什么气候？”宋丁说：“不知道。”

宋丁的老师和同学一致反映，宋丁在学校性情温和，学习成绩上等，与同学相处很好，没有打架等劣迹，他平时爱动脑筋思考问题，上进心很强。宋丁的班主任关敏老师也说：“宋丁在我们班是好学生，很有希望考上大学。原来他的英语不算好，这一年来他的英语成绩上升得非常快。”

宋丁一心想考大学，然而他的父母却希望他初中毕业考中专，并且说，你们3个谁考上大学就供谁，考不上的要下来干活挣钱供考上的。这样，弟弟、妹妹就成了他意识里的对手，除掉他俩的恶念一直占据着他扭曲的幼小心灵。

在案发的头一天晚上，宋丁曾问弟弟宋学东：“你说死了好还是活着好？”

宋学东说：“要是不痛，死了也挺好的。”于是宋丁就想到了用这种不见血的方法活埋了自己的弟弟妹妹。

在案发后的一个月里，宋丁没有心思上学、听课，常常一个人跑到后山坐在弟弟妹妹的“坟”前一呆就是一天，用手扒他们又不敢扒出来，偷偷上山偷偷回来。弟弟妹妹远离他而去了，他用什么办法也弥补不了这种无可挽回的事实。他常常在恶梦中醒来，他说：“我做梦梦见弟弟妹妹回来了，他们说他们很难受，他们怪我。我跪下来求他们，我说我会想办法叫你们出来，我会重建一个好坟墓。”

宋丁对笔者说：“我想念以前的生活，在学校里可以和同学在一起，在家中能得到父母的温暖。叔叔，我已经耽误好长时间的课了……”

15岁，一个美丽的花季，本该充满天真、活泼，但不知在这天真的背后为什么隐藏着一颗异常残酷、狭隘、自私的心灵，这实在是我们更该值得思考的问题。

“不是凡人”的宋丁告诉我们什么

案发两个多月后，朴素憨厚的煤矿工宋井堂还百思不解，向记者掏出自己的肺腑之言：“凭什么呀，3个孩子，个个都是我的心肝宝贝。二儿子身体弱，但成绩好，女儿是班里的红花少年。老大宋丁更是我们的骄傲，我对他期望最大。我们收入低，妻子又没工作。为了这个家，我们不多花一分钱。但孩子上学吃的穿的用的我们都尽力满足，哪怕自己吃点苦。我经常对孩子们讲，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不上大学就没出息，就得像我一样出苦力。谁考上大学，我就供谁念书。这话难道我说错了吗？”

宋井堂的话是问自己，也是问别人。这个对自己的孩子献出了全部爱心的父亲，独独不知道自己孩子想的是什么。

认为“自己就不是个凡人”的宋丁，1996年3月就约几个同学用过年的压岁钱买了火车票，准备去海南打工挣大钱。他们虽然在一个小镇就被遣送回来，但这一行动透露出的信息没被重视，金钱的压力没有被疏解。贫穷的现状，父母的厚望，给宋丁幼小的心灵套上了层层枷锁。“海南事件”后，校方以“提高学习成绩”为条件，让宋丁“将功赎罪”，更使他看到提高成绩上大学在自己生活中的无上地位。在这种偏狭的生活目标里，年幼的宋丁就意识到，有限的上学机会，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事后宋丁对记者说：在活埋弟妹长达40分钟的过程中，自己也犹豫过，害怕过。但想起《秦王李世民》中李世民杀兄夺王位的场面，便下定了决心，因为“成大事者一定要狠”。弟妹死后，当宋丁发现父母果真把希望全寄托在自己身上时，又认为这样做是对的。

这实在是一起惊心动魄的惨剧。在这起惨剧背后，我们看到私欲膨胀导致的一种令人发指的犯罪。七台河市一位特级教师说：“一个少年出于一种不健康的阴暗动机，亲手活埋了自己弟妹，实在令人心寒。在这个私欲膨胀的年代，如果不注重未成年学生心灵的健康与发展，实在会导致我们整个教育的失败。”

(因犯罪嫌疑人属未成年人，此故事隐去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