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本少女:请别再说我可爱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刘怀昭)
这几年,日本女人名声的不好,快要和她们过去有口皆碑的好名声一样尽人皆知了。许多读者大概都耳闻过这么一种关于人生享受的说法:住西洋房、吃中国菜、娶日本老婆、找法国情人。至于此间具体的种种妙处,听者往往也不必多打听,总能多少品出些味道。令笔者称奇的是,若干年前在美国竟也偶尔听到过这一模一样的说法,当时不由得感慨:关于人生境界的理解,不同的文化间居然难得地在这儿多少达成了一点儿“共识”。笔者的感慨当然有揶揄的成份:那日本老婆(或许再加上法国情人)当真也认同这种模式为理想生活状态吗?接下来当然是要为女人在心里抱打一番不平。
这种抱打不平现在好像有点多余了,因为日本女人似乎正变得越来越不可爱,越来越让曾经想娶她们的男人消受不起。据日本厚生省对刚刚过去的一年所作的人口问题审议报告,日本妇女独身、晚婚、少生孩子的倾向进一步加剧。更有其者,“无性婚姻”在日本也屡见不鲜起来,不少年轻夫妻均表示毫无“性”趣,且并不以为意。
无性的婚姻何以出现,当然是众说纷纭。日本的性心理专家阿部昭男的说法是:“在日本,你知道你可以随时随地发生性关系,很方便,……所以不会有性饥渴。(那些年轻夫妇)希望有自己的时间,懒得彼此打扰。”乍听起来有点不着边际,其言外之意其实是指日本社会近年来日趋严重的性乱现象。据日本《读卖新闻》去年的一个报道,淫乱活动已严重侵蚀着日本年轻一代,尤为可观的是大批不满18岁的女中学生自甘卷入其中。在日本警视厅所统计的“不道德案件”中,高中女生所涉人数最多,达到2035人,占被警方训教总数的37%;在社会闲散混日子的无业少女人数占28%。其中在校女中学生因从事淫乱活动而被训教者占被收训少女人数的62%。
这些数字触目惊心,因为它极易让人联想起日本少女曾经令不少男人把玩且心动的另一番模样:据说当一阵风吹过来时,一位法国女郎会不假思索只顾两手捂住头上那顶缀有精致花边的帽子,以致裙裾飞起春光泄露;而一位日本女郎的反应将是一手抚帽一手遮裙,爱美的天性与害羞的本能尽显无遗,其姿态更因之而婀娜可爱。
由此而可以想象日本朝野对社会现状是多么沮丧而不安。不少日本人为此大声疾呼,要发起一场“国民价值观”的辩论,在野的著名反对派政治家小泽一郎更将问题的严重性强调到“精神废墟”的层面上。日本民间则纷纷将凡此种种社会问题,连同东京地铁的毒气事件,一股脑归结到几年来经济的不景气和政治的腐败上。
这种怨气当然不是没有道理。1993一1995年日本经济的“零增长期”造成了社会上的“就业冰河期”。在日本这么一个有名的大男子国度里,就业市场上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当然是女性。虽说现代的日本女性在逐渐冲破传统的羁绊,90年代初还涌现出主动参与社会和争取平等就业机会的“新新人类”一族,但也唯其如此而经不起迎头而来的严酷的经济打击,因受挫而低靡沮丧。与此同时,对这些“新新人类”来说,重新回到家里已是既不情愿也不现实的了,因为,按东京家政大学教授滕口惠子的话说,这是一个独身时代:现代日本女性因受教育程度提高,使外出就业和经济独立成为可能。但在家庭结构中,由于传统的惰性,大部分的职业女性仍要持家,且更不易被丈夫接近。其精神和身体上的包袱反比传统妇女来得要重,不期然走进了妇女解放运动初期不可避免的怪圈。这使得近几年“无性婚姻”的出现并不出人意料。
出人意料的是仍在社会的大门前观望的未成年一代。65岁的日本作家田中说:“当他们的未来以这种方式被决定下来时,发现老师在学校说的,与社会上的可能性之间常常存在着差异。因此,他们滋长了一种复杂的自卑情感,以及对整体观念的动摇。未来不值得再去考虑。因此,他们追求目前的片刻快慰。他们不再关心社会的要求。”
这群还穿着中学校服的女孩子对有关道德的训戒所表示的不屑,令父母兄妹同时感到不安。这些从事性交易的女孩多是普通人家的普通女孩,绝无物质生活之虞,从任何角度看都有悖于人们对阿崎婆(电影《望乡》主人公)式的传统风尘女子模式的理解。最不同寻常的一点是,在“她们已经醒悟到这是一个充满骗局的男性导向的社会”(研究日本少年性趋向的社会学家宫手信治语)的同时,转而采取了一种怪诞的迎合姿态。90年代以来不知何时开始,女中学生们发现了一个专向自己开放的市场和“就业”的机会:出卖自己穿过的内衣。一时间,这种“专卖店”竟然兴盛起来,挂在原主人的照片下的内衣裤可以卖到5000日元一件(条)。据社会学家宫手统计,在此股风气盛极一时的1993年,仅在东京就有近万名女中学生卖过自己的内衣裤。这股风气的兴起令日本朝野上下惶然不解,更令警方一时不知所措,不知该征引何种法律条文以肃市容,以致临时出台了一项新的经营管理制度,规定出售旧货的摊点一律要有特别执照。但其结果也不过是使这种交易更见神秘、给那些执著的男客们多一点猎奇的刺激罢了。另外,据美国《新闻周刊》去年年底一期的报道,仅在一年间、仅在东京一处,就有155所中学的女学生牵涉到各色性交易俱乐部中。部分地由于大批女学生的流入,东京的性交易场所由1987年的80处在10年后增至364处。据日本政府最近的一项调查透露,日本有1/4的高中女生给色情业的“电话俱乐部”打过电话。
亦有为数甚多的日本人愤世嫉俗地把世风日下归咎为信息时代传媒对色情业的助纣为虐。随处可见的大众刊物上无遮无拦的色情照片自不待言,连最近一期《现代》周刊的所谓“性科学研究”文章,也配以一女人的彩色全裸照片,且作手淫并性高潮状。然而,色情信息的泛滥充其量是推波助澜,真正操纵和使这一行当启动的是社会心理需求。“他们有什么权利来指摘我们的不道德?既然普通的男人可以嫖,为什么普通的女人不可以出卖肉体?”一位在性交易俱乐部里出没的名叫美枝的高中生说。显而易见,她和她众多的同龄姐妹一样,竭力试图用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来消解自己在男权社会中既定的被动形象。的确,在日本青少年中,男女两性在性交往方面的活跃程度的对比已呈现出逆转:1984年日本警方的一项调查表明,22%的男性高中生和12%的女性高中生已有过性经历;而在去年的同类调查中,女性高中生有性经验的比例已比男生超出了5个百分点。然而,这些又能证明什么呢?“她们在这么一个物质文明已极其发达、而在社会和家庭结构上仍是明确的性别不平等的社会里,对未来生活中自己的命运感到压抑。所谓属于自己的一点年华,基本上就只是在从父母怀抱出来,尚未及投到另一个男人怀抱中的瞬间。现代的日本女性对自己的处境已有了越来越强烈的意识,所以许多时髦的少女难免有种怪想头,急于想在这瞬间尽情支配自己、对青春作一次性消费,为自己捞回点什么”,一位曾旅居日本的美国学者这样对笔者表述了他的看法。她们到底能捞回点什么呢?这位美国学者对此问题作了半带调侃的反讽:“下一班飞往日本的飞机几时起飞?我快要等不及了。”
然而目前日本社会少年性泛滥问题的严肃程度,恐怕已由不得日本男人也去调侃一下了:在机器之间每天周旋18个小时的那些自以为敬业了的公司职员们理所当然地走进“慰安”的场所,倘未完全迟钝的话,他们会偶尔在那里留意到自己亲生女儿的身影,她们慢慢靠近他们,准备一同毁灭或一同走出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