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为什么而奔跑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李意)
图瓦有了新家,但烦忧依旧。他担心自己的安全
11月底,南非进入雨季,12月初,夏日来临,原野上的草由黄褐色开始变绿。
这是约翰内斯堡200公里之外的一片原野,极目望去,原野上遍布简易的棚屋,缕缕炊烟升上蓝天。
非洲白人仍是土地的主人,黑人可以在这里生活,但必须为白人工作才能养活自己和家人。而且他必须有个儿子,当一个黑人老了或死了,没有儿子去顶替他的位置,那么这家人不得不另谋生路,也许要背井离乡,尽管他们的祖辈可能就埋葬在那块土地上。这是南非黑人正试图改变的现实,它并不美好,却是现实。
图瓦就出生在这样的原野上,在一座金矿边的黑人居住区里度过他的青春时代。那里没有自来水,居民要靠自己的小型发电机点亮家中的灯。街道没有名字,每间棚屋都有个编号,图瓦的住处是7037。如果你要在黑人居住区里营建自己的家,只需向镇里提出 申请,他们会给你一块土地,划上线,立上一块牌子,写上你的名字,剩下的事便是你自己去做了——盖房子。
17岁前,图瓦一直踢足球,而后发现自己缺乏天份。他注意到长跑比赛设置的奖金,为了钱,他开始跑步,为了钱,他坚持跑步,事实上,图瓦没有间断过跑步,在那片原野上,他跑过许多地方,去买点儿什么或去看望个朋友,交通工具就是双脚。
这世上总有人抨击体育的商业化,他们靠批评为生,而另一些人除了身体之外没有别的本钱,他们要以跑步为生。
图瓦的第一次商业行为是一双跑鞋,他的一位伙伴有一双跑鞋,愿意转让给图瓦,售价是180兰特,约合40美元,他答应图瓦可以用“分期付款”的方式得到那跑鞋。图瓦一点一点地付钱,他记得最后一笔钱是赢得一次半程马拉松之后付清的,那次比赛的奖金是75兰特。而后,一家体育商店也以这种方式卖给图瓦一双鞋,那是双“耐克”,在太阳城的一次马拉松比赛中,图瓦获得了第5名,有700兰特奖金,这使他得到了那双“耐克”。
跑步也为图瓦赢得了第一份工作,矿产公司内有传统的田径对抗赛,由一个矿区与另一个矿区比赛,谁有运动才能谁就多一条获得工作机会的途径。图瓦被安排在矿工食堂中帮厨,他没有教练,一个生活在南非的英国人发现了他的潜力,为他制定了一些训练计划,并试着改变他的饮食习惯,但图瓦更多的是按自己的方式跑步。
1993年,图瓦获得了南非马拉松赛的冠军,得到了世界的注意,他有了些钱。22岁的图瓦说:“我要去学校,我要结婚,我要结婚就必须上学校,我要这么做。”
图瓦所说的“学校”是当地族人的一个成年仪式,族中长者给青年男子割去包皮,在伤口上撒一把盐,然后送到一间小屋中独居3个月,这对人的忍耐力是一种考验。如果那男子割去包皮后生殖器感染,则说明他的血是“坏”的,不能有后代。幸运的是,图瓦的血是“好”的。
这样,图瓦就可以娶妻,并建造了自己的“7037”号居所。但“上学校”的3个月使图瓦失去了食堂中的工作,他必须下矿井。图瓦担心矿中的灰尘会毁了他的肺,于是便自己开了家小店,向邻居们卖些啤酒。这时,图瓦已坚定地认识到,他此生将赖于长跑,肺是重要的。
1995年,图瓦在纽约马拉松赛中未能跑完全程。该项比赛是南非奥运选拔赛,图瓦参加亚特兰大奥运会的希望完全着落在随后的国内锦标赛上,他只有拿到冠军才能进入南非马拉松队。他拿到了冠军。
南非马拉松队共有4名队员和一位白人教练,奥运赛前,他们集中到美国进行为期两个月的训练,他们一起吃一起睡,一起跑步,也一起为家人担忧。南非的犯罪率比纽约高4至5倍,马拉松队的皮鲁说:“我们这些男人离开了家,谁都知道,谁都可以闯到我们家里为所欲为。”这种担心并非空穴来风,图瓦的下巴上就有一道伤痕,那是一颗子弹留下的。南非的黑人居住区,围着房屋所建的并非木栅栏,而是铁丝网。
马拉松队的白人教练穆兰也曾遭过一次抢劫,那是他开车行驶在约翰内斯堡的郊外,3名男子手持AK-47步枪向汽车射击。穆兰说:“当时我女友坐在我旁边,子弹就从她肩头擦过。他们要我们下车,说我们是警方的坐探,我向他们解释,说我们只是运动员,他们让我们走开。可当他们发现我拿着汽车钥匙时又开枪射击,叫我回来,交出钥匙。他们想要的是我的那辆载货汽车。”
美国训练基地的电活成了队员们与家人保持联系的纽带,但对家人的牵挂并没有影响他们的训练。穆兰说:“队员们都是好胜的家伙,他们不喜欢别人跑在前面。和我们一起训练的有德国人、英国人,我们总要超过去。图瓦总说他的腿还不疼,因此怀疑训练强度不够,我告诉他,我们每周跑120至140英里,这已经够多了。”
队员们所有的努力是为了一块奥运奖牌,南非奥委会曾认为他们的训练是浪费金钱,穆兰和他的队员们说,要拿一块奖牌给那些官员们看看。4名队员来自南非不同的种族,为了这个新兴的国家的荣誉而战。
奥运之前有一件戏剧性的事情,那是皮鲁应按计划去巴黎参加一次比赛。皮鲁在出发前改变了计划,他决定留下来。第二天,他们在电视上看到800航班爆炸的消息,那趟纽约飞往巴黎的班机正是皮鲁应该搭乘的。
参赛的过程中也有意外。先是一名队员肌肉拉伤,停止了训练,而后是夺取奖牌的重点人物发生了变化。穆兰害怕奥运会的热闹气氛会影响队员,因此他们在参加完亚特兰大的开幕式后就又回到了训练基地,直到比赛开始前3天才又到亚特兰大入驻奥运村,但影响选手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比赛前一天晚上,运动员宿舍出现了一片骚乱,夺牌希望最大的塞斯无法安然入睡,比赛将在7点开始,但凌晨4点穆兰叫醒他的队员时才发现塞斯还没有睡足,他立刻改变计划,让塞斯和皮鲁为图瓦保驾,协同作战,这是长跑比赛中常用的战术。
三名南非选手在奥运马拉松比赛中夹击韩国选手
在马拉松的前半程,3位南非选手始终处于第一方阵。皮鲁是头一个掉队的,他的主要任务是领跑。当皮鲁第27个冲过终点线时,他急于找到自己的同伴,当他发现被人群围着的图瓦时,他焦急地问:“拿到奖牌了吗?”图瓦说:“我是第一。”
这个为南非赢得第一块奥运金牌的黑人选手在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说:“这是为我的国家,为我的总统,我很高兴有这样的机会。这表明我们只要努力就能有平等的机会,这与以往不同了。”
图瓦的生活也与以往不同了,他现在住到了一处中产阶级住宅区,邻居都是白人。房子是矿产公司替他租下的,他们曾许诺给图瓦买下一所房子,图瓦也看过了三处住所,但矿产公司并没有兑现诺言,没有告诉图瓦他们想花费的与图瓦所看中的有什么差距。
实际上,图瓦听到的许诺大多还没有兑现,他本可以得到一辆奔驰汽车,但昂贵的运费和附加税使他回绝了汽车奖励。人们推测他已拿到了500万美元左右的各种奖励,但他并没有真的得到那么多。这位奥运会马拉松冠军居然没有一份运动鞋的合同,他有时穿“耐克”,有时穿“锐步”,现在他的鞋子倒多的是。“阿迪达斯”也曾对他感兴趣,但不久就在与南非运动协会的接触中扫兴而归。官员们说:“我们将把所有该归图瓦的钱都送到他的口袋中”,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运动协会的官员们在图瓦身上有太多的算盘,那些试图作其经纪人的公司为此颇费脑筋。
奥运会后的两个多月,图瓦是民族英雄,是国际明星,但这使他感到无所适从,这个不识字,没有受过数字训练的明星对他的处境感到疲惫而茫然,他听到了太多的建议,但不知道该相信谁。更要命的是他为自己和家人的安全感到担心,他听到过传言,有人认为他得到了太多的钱而想杀掉他。图瓦下巴上的弹痕就是一次遭抢劫时留下的,他那时的财产比现在要少得多。图瓦现在的保镖说:“这种担心是正常的,有些人不愿努力工作,只想拿走他们想要的。”
图瓦的队友们这样谈论他:“图瓦被滥用了,被奸污了。”他们担心图瓦已无法继续训练,一个长跑明星就此消失。
曼德拉总统也接见了图瓦,询问图瓦是怎样跑步的。图瓦向总统描述了他跑步的情景,他说他最喜欢在原野上跑步,跑向河流和山川,他在家乡的原野上有各种路线。
一个长跑者也有自己生活的路线,他不停地跑步,然后有最灿烂的一段距离,对图瓦来说,那段距离是在亚特兰大。而后他将继续跑下去,有一种美丽将铭刻在他的生命之中。 图瓦人马拉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