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时代的友谊与爱情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江之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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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幻”的友谊和爱情

当第一次加入ECHO-美国东海岸的一个电脑社团时,玛丽莎·波尔把自己打扮成一个选美冠军,很快她就赢得了大批社团成员的仰慕,纷纷张贴讯息赞扬她的机智与坦率。这样的情形令波尔多少有些头晕目眩,因为现实生活中的她自认是一个害羞、内向的女孩。“我对别人的赞美开始上瘾了。我觉得自己成了名人。”

波尔每月在网络上泡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后达100小时,这时,她终于感受到“做人难,做名人难,做名女人更难”的滋味。一些人开始嫉妒她,指责她是一个势利小人,并且,更令人不安的是,波尔意识到自己在网络上的空前活跃,是由于快乐实际上远离她的生活。她毅然决然地退出了ECHO,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真实的世界是这样复杂而迷人。

波尔现在重新回到了电脑空间,这次她应聘为ECHO管理它的54个计算机会议系统。再度归来,波尔已学会了用更丰富的视角看待网络,脸皮也变得更厚了。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对网络的态度转为淡漠。“网络不仅仅是一个通信工具,它是一个充满感情的天地。”她说。

据统计,互联网络的使用者已达6000万。其中不少人是为了学习和工作,但绝大多数不是以获取信息为目的,而是为了结交人——由于利用了计算机和调制解调器,人类的相互交流变得更为容易。技术的成功是因为人;互联网络满足了人们的交往需求,迎合了他们的情感,包括好的和坏的。

往最好的方面说,Internet把具有共同志趣的人聚集在一起,而在过去,这些人可能永远不会相遇。这种虚幻的友谊有可能发展为实际接触,从而在人们中间缔结终身联系。“电脑社团与人们通常的朋友圈子并没有多大的不同,只不过它不再受地域的限制。”斯坦福大学人类学博士卡罗琳·伊贝拉说。实际上,地理上的相邻也不意味着你一定会成为左右邻居的伙伴,你也许在目前的房子里居住了几个月了,但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位邻居进行过交谈(除了简单的打招呼之外)。

卡罗琳从美国中部搬到西部时,她在中部的网友为她举行了一个告别晚会。她一直同她们保持联系。“我同她们的亲密程度就如同我的大学同学一样。我常常向她们诉说我的生活秘密,而她们的回答总是那么快。”

卡罗琳是幸运的,因为她在网络上遇到的女性朋友,与其在生活里的真实形象相去不远。很多情况下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在电脑空间里飘荡的声音常常无法用来准确判断说话者的本性。会有登徒子乔装打扮勾引女性,也有一些恋童癖时刻准备对天真无邪的孩子下手——当然,这样的人总是少数。一个43岁的波斯尼亚人与一位27岁的小姐在网上陷入热恋。然而,令波斯尼亚人失望至极的是,心目中的“她”原来却是迈阿密一家老人院中的八十老翁。

大多数用户更可能以自己希望成为的人的面目出现。《线上爱情》一书的作者波琳·博苏克把这种行为称作“有选择地撒谎”,而心理学家肯尼斯·哥根则宽容地说“人们在显示自己的另一面。”这种做法,甚至是不经意地掩盖事实,都会对缔结联系造成伤害。

人们真能通过调制解调器相爱吗?虚幻恋爱的一个好处是,它将建立关系的重心由外表转移到了内在感情上,而这通常使女人感到快乐。“网络强迫男人做他们不怎么爱做的事情:交谈,”心理学家阿文·库珀说。“在网上你不得不交谈。”

1月,美国新泽西州的约翰·葛伊登控告他的妻子黛安与电脑上的“网络性伙伴”大玩“虚拟”的婚外情游戏,并以黛安在网络上与人“通奸”为由,要求法官准许他与黛安离婚。

葛伊登在提出控告时,诉状内同时附有数十封黛安与这位电脑情人往来的电子邮件,其中有些十分露骨地大谈性事。黛安是在美国联机公司的网络上邂逅这位代号为“黄鼠狼”的已婚情人的,葛伊登在诉状上称他是来自北卡罗来纳州的雷伊。

很明显,黛安事实上并未真的与电脑情人有肌肤之亲,但是葛伊登坚称黛安和她的电脑情人约好周末在一家旅馆幽会。这恐怕不符合法律上的通奸定义。但无疑地,网上罗曼史会引发真正的感情。只不过,这种罗曼史常常被现实所粉碎。网上关系必然带有局限性。“你只能获取一个人的一部分,”心理学家米切尔·威尔说。“作为人,我们需要可接触的存在来建立完整的联系。我们需要看到彼此的脸和手势,闻到彼此的呼吸。”

网络上的新手起初会觉得交往的距离给他们以安全感,因而使他们的情绪表达更自由,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逐渐意识到,网络也会成为加强友谊、爱情乃至社团的纽带的障碍。到了交往的某些时候,许多人发现,让彼此之间的关系再前进一步的唯一有效的方法是冒着危险见面——希望电脑空间里的魔幻纽带能够承受住真实三维世界的考验。一家电脑社团的创办人戴夫·休斯说:“你不可能在网络上过全部的生活,但如果诸事顺利的话,网络交流会导致面对面的接触,而不是把彼此带得越来越远。”网络迷们把面对面(face-to-face)的接触简称为F2F,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

电脑社团是可能的吗?

然而,巩固电脑空间中的友谊或爱情所遭遇的困难,与构造电脑社团相比简直算不了什么。事实上,电脑社团是否存在,一直是一个有争议的话题。霍华德·瑞斯格德在《虚幻社团》一书中指出:“一个电脑网络并不就是一个社会,除非网络中的人通过互相接触能影响彼此的生活。这需要网络成员的更多投入,不管这种投入是在真实生活中,还是在电脑空间里。”

瑞斯格德举了一个例子。家住旧金山的凯瑟琳·约翰斯顿是当地一个电脑社团WELL的老用户,不幸身患绝症。WELL 的1万多用户中的许多人,在她生命垂危的日子里通过电脑给她以支持、安慰和提供建议,而且,更有20多人到她家中轮流照顾她。“一个人不会孤单地死去,”瑞斯格德说,“这就具有了社团的意义。”如果大家能够感受到共同的损失,那说明社团的感觉正在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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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LL订户约恩·卡罗尔经历了这一事件,他说,“电脑世界与真实世界在这里交叉了。”他认为虚拟社团比真实社团的亲密感还要强。“既然人们是自愿进入电脑空间的,他们会对参与电脑社团生活表现出更大的兴趣。”

并不是人人都同意这个观点。斯蒂文·琼斯——《电脑社会》一书的编辑,批评说“社团”一词用得太滥了。对他来说,社团不仅仅意味着成员的相互承认和尊重以及承担责任,还意味着大家在没有什么议程的情况下也在一起。现在的情形是:人们上网、下网,制定自己的规划,这样的社团感并不真实。

电脑社团的活跃分子们则反驳说,他们所建立的社团跟任何三维的东西一样真实。ECHO的创办人斯塔西·霍恩说:“线上世界不是乌托邦。我们把我们所有的问题、要求、喜好、偏见都带上了网。那些在现实生活中没有多少朋友的人幻想到了网上他们会有许多朋友,这是不可能的,他们会在电脑空间里遇到同样的困难。”ECHO的一位用户说:“我们中的一些人在ECHO上创建了一个小城,它充满闲言碎语和恶意。我们具有所有典型小城镇的特征。”然而,人们也寻求相互关心。

在大多数电脑社团里,都可以感觉到民主的精神。如果出现了危机,社团成员会协商解决。然而,等级也并非不存在。资格较老的成员会轻蔑地看待后来者,通过形成封闭的俱乐部以避免被无休无止的问题打扰。琼斯说:“有用户和超级用户之分。有些人的电子邮件地址比他人更有地位。”也就是说,网络与我们所熟知的世界并无多少不同:它既开放又封闭,既能表达爱也能扼杀人们的感情。

Internet已变得日益庞大,很难把它再想象成为一个地方。电子边疆基金会的董事埃瑟·戴森说,“它需要再细分为更小的居民点。应该有高级住宅区,也应该有专供孩子们安全成长的地方。”WELL和ECHO的成功都证明了他的说法。

如果这种趋势继续发展,人们将缩回到壁垒森严的社区中,不再涉足Internet 的公共区域。这一过程与“离开城市、迁居郊区”的运动极其相似。网络的魔力在于它能够把不同的人集结到共同的新世界中,但这也是它所面临的挑战所在。它在把背景和志趣相差甚远的人联系在一起的同时,也能助长接触范围变窄的趋势,因为人们可能将其交流范围限制在那些与他们有相同兴趣的人中。那些只将其活动狭窄地限制在新闻组及其他Internet资源上的人,从来不需要与兴趣不同的人接触。

即使是“虚拟社团”——其目的是创立一个由志趣相同的人们组成的均衡的组织,这些人在同一个网络上通信——也可能走向自己的反面,最终把自己与Internet上的其他人和他们的个性与观点隔离开来。这种电子狭隘性的产生对于培养不同背景人们之间的宽容和理解都没有好处。

独处失去了最后的领地?

为什么人们成小时、成天、甚至一年到头地上网呢?对Internet的议论从服务价格到软件标准都很热烈,但Internet最重要的方面与金钱或技术都没有什么关系。网上最大的资源是人。“Internet比任何其他媒介都能更好地调解人的相互作用,”未来学家保罗·萨福称。“互相接触比玩最带劲的游戏或获取最热门的信息都更为有趣。”

监狱中最坏的惩罚是什么?无疑是孤独,即与他人隔离。人类是天生的社会动物,但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形成了越来越多的小群体和越来越松散的城市中心,这使得人们的相互交流越来越少,因为几乎没有什么公共场所让人流连忘返。人们渴望相互交流,渴望爱情,渴望一些其他的事情,人们顽强地想要相互联系。

自从人类始祖学会了钻木取火,人们就在受益于技术的同时对它怀有戒惧之心。他们用怀疑的眼光打量印刷机、汽车、电话和电视,似乎它们都是磨损社会纽带的工具。技术统治不仅会剥夺俭朴的生活方式,也会摧毁社区,使人们变得彼此疏远、相互隔绝。现在信息技术正在改变社会交往方式,同样的希望和绝望相混杂的情绪再次抬头。它是否会损害人类的亲密关系?独处是否已成为不可能的事?交流是否已不必依赖于有形的存在?

的确,能够在任何时间内与任何地方的人发生联系,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对于成千上万因年老或需要照顾孩子而呆在家里的人、深夜无法入睡想找人说话的失眠者、那些想了解怎样买房子或是对付孩子的哮喘病的人,上网可能是最好的方式,能迅速从愿意与他们分享感情和知识的人那里得到回应。

但有得必有失。人们也许会对网上朋友怀有同样真挚的感情,然而交朋友成为如此轻易的一件事情,意味着这样的关系很可能是短暂的、无足轻重的。知己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难求。冥想和清修的艺术也会消逝无踪。

像电话和汽车一样,技术把人们的生活割裂,同时又帮助把碎片缝合起来。挑战在于,怎样把电脑空间里建立的联系融入真实生活。

“简单地连线不会弥合任何东西,”琼斯警告说,“我们可以架设我们想要的任何桥梁,但如果我们不穿越它们并四处摸索,这样建立起来的联系将没有任何意义。” 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