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流氓当偶像的孩子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嵇晓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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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少年犯因不服管教而被单独关押  

社会学家在分析恶少问题时指出:校园恶少是青少年暴力犯罪的一种突出表现。一些调查资料显示,我国青少年暴力犯罪近年来呈增长趋势。

据统计,进入90年代,全国每年查获不满18岁的刑事作案成员约15万人,其中中学生占一半。在查获的学生犯罪案中,盗窃案占80%,抢劫案占5%,伤害案占2.5%,强奸案占1.5%。此外,全国公安机关每年查获的不满14岁的作案成员1万人左右。

一位曾主持《8省市青少年违法犯罪调查》的社会学家发现:在1983名罪犯中,有过离家出走的占70%,有不同程度逃学经历的占90%,属于家教不良(打骂,娇宠)者占80%。这些违法犯罪青少年中,6岁至14岁染有劣迹的比率逐渐增多,9岁至15岁出现劣迹高峰。

青少年暴力另一个重要特征是团伙暴力或群体暴力,即结成帮伙,进行抢劫。

青少年暴力问题是一个全球性的问题,一方面我们不必过于惊慌,另一方面,我们也希望更多的有识之士用科学严谨的态度分析因果,寻找化解之道。

恶少通常是指年龄在16岁左右的雅恶少年。他们结帮成伙在校门口,居民小区和娱乐场所,用暴力强索同龄人财物。

恶少扰乱了社会秩序,只要有二三个恶少,整所学校的孩子就会失去安全感。

记者在上海市长宁区一家普通中学采访时看到一张布告。布告的题目是:“动员起来,开展与流飞习气作斗争的活动。”布告正文的前4条内容是:1.不许抢夺、强行索要同学钱物;2.不许与校外流飞勾结,向他们通风报信;3.不许向小同学收保护费;4.听从老师教育,不得打骂教师。

这家中学的校长说:“半年前,派出所专门打击过学校门前的恶少,送了两个少教。但现在又有一伙新的恶少在校门口抢钱,每当学校向学生收费的时候,学校男老师总是组织巡逻队,在周围百里开外警戒。”

烟、酒、BP机租费,进舞厅、吃夜宵,他们每月日常消费达800元,为此只有去抢钱。他们要的就是这种生活方式,就是“作恶”的感觉

记者的采访,得出一个结论——恶少希望过一种类似成年地痞流氓式的生活,

他们为此抢钱,也为此花钱。

记者与一名恶少交谈后,框算出他被送进工读学校前一个月的消费情况。把头发染成金黄色20元;付BP机台费30元;每天抽一包多烟一月300元;玩游戏机、进廉价舞厅晚上偶尔吃宵夜400元。

这位恶少还骑一辆“借”来的山地车,身上仿名牌沙滩裤和黑色T恤也是新买的。除了一日三餐外,他一个月的支出不少于800元,但他父亲月收入900元,母亲500元。这对父母心情很沉重地说:“我们管不住他,也养不活他。即便是我们的月收入提高两三倍,也不至于糊涂到出钱让他买烟抽,买酒喝呀!”

这张帐单还让我们看到,恶少消费中很大一部分是花钱买感觉,他们把自己打扮得既神通广大,又浑身散发出一股匪气。

恶少有时会搞到很多钱,他们暴富起来之后,一般不买精美食品,不出入豪华级的娱乐场所。恶少不是阔少。恶少通常像街头痞子那样,在低档消费场所挥霍。

在徐汇区,4名恶少胁迫一私营业主的儿子从家里偷出一万余元,至案发的两个月中,已用去了其中大部分。这群恶少每人配了一个BP机,在城乡结合部共同租了一间房,白天玩游戏机,中午一餐是6元钱盒饭,或4元钱的面条。入夜,也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便是坐在街道的大排档上,满口粗话地高声谈笑,一瓶接一瓶地喝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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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的青少年犯罪近年来同样呈增长趋势,图为台湾监狱景观  

许多正常的孩子做过歌星梦、球星梦;科学家梦;恶少们则幻想自己成为大流氓、大强盗,通过扮演这些角色,获得心理的满足

倘若顺着这个思想去分析。恶少许多看似荒唐的举动,便变得能够理解了。

一位名叫赵伟丰的恶少曾在半天中抢过6次钱,并把两个孩子打成轻伤,在长宁区工读学校,他向记者回忆当时的情况:“午睡起来后,我觉得昏昏沉沉的,沿着到奶奶家去的那条小路走过去,无论是否认识,只要年龄差不多的人,我都让他们停下来,每人交给我一元钱。给我钱,说明他怕我。不给钱,说明他不买我帐,我就揍他。”

赵伟丰这天不缺钱花,更没有任何事情惹他生气,很显然他一次接一次地寻衅,只为证明自己多么强,多么不可一世,凭着这双拳头就可以称王称霸。

又有3名抢劫出租车的恶少,在被捕后,他们中的一位向巡警交待作案动机:“我们看到出租车装了防劫车的铁栅栏、塑料档板,有一天就坐在路边讨论,这东西真能防住大强盗吗?我脑筋一转,想出一个办法——晚上去‘打的’,谎称自行车坏了,让司机把自行车装在行李箱中。车到目的地,司机自然要下车为我开行李箱,这时我们就用榔头、棍子逼住他,要他交出钱来。”

这3名恶少真去当了一次劫车犯,并因此受到严厉的惩罚。但很明显,他们作案的目标并不是出租司机的营业款,而仅仅是想“试试自己的胆量,看自己是否比大强盗更像大强盗。”

在所有的恶少后面,都有一个人员庞杂、规模更大的群伙。群伙向他们提供情感归属、心理依据、犯罪经验,直至安全保护

也是在长宁区工读学校,今年15岁、因抢劫和性罪错在这里接受强制感化的周麟,向记者描述了“我们这一伙人”。

恶少群伙有固定的活动场所。周麟说,我们“蹲点”的地方,有一座亭子和一块可以跳舞的空地,亭子背后是一片树林,树林后面还有一垛矮墙,家里学校来找人,我们可以躲、可以跑。

群伙内部是尊卑有序的,至尊者名叫王纲,30来岁善打架,路子粗,恶名远扬;次尊者,是四五位17至19岁的小青年,已在街头混了五六年,道行已深。周麟之类十五六岁的恶少则属跟班喽啰级。

周麟和另两位同校不同班的恶少听命于18岁的陆某,他们叫陆某“老阿哥”,称王纲“爷叔”。

进入群体,给周麟带来的第一个变化是搞钱的本领大增。周麟站起身来比划道:“以前我只会向个头比我小的同学借钱,后来老阿哥教我‘打闷包’,无论对方长得是否比我壮实,我先一脚踹他肚子,只要他一弯腰,我趁势连打几个耳光,不等他反应过来,我早就把他拿下了。”

接着,周麟又学会了群伙专治的种种规矩。例如议事程序,周麟说:“以前有6个初中预备班向我交保护费,谁敢越过我抢他们的钱,我就找谁算帐。后来老阿哥告诉我,如果对方也是王纲的人,你应该先报王纲的名字,然后和他们谈判。要是谈不拢,就约他们晚上到小花园来抽个烟,我们一起请王纲出面说个公道。”

又如“地盘”意识,陆某、周麟等六七个人把一条长200多米的街道,及其两侧的绿地、楼门口、游戏机房等,划为“我们的地盘”,其它地方的恶少来玩来抢东西,便是对陆某、周麟等的侵略。为了“捍卫领土完整”,周麟有一次差点动了刀子。

在群伙内部,周麟与王纲、陆某的关系特征,虽有经济、利益因素,但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相互取悦。如果周麟之类恶少不认王纲之流地痞当靠山,他们根本就别想在街头立足。王纲在恶少们的前呼后拥中享受王者之尊,周麟自从认了王纲这个“爷叔”后也觉得“背脊比过去硬了,路子比过去粗了,谁敢和我打架吗,我到小花园走一圈,随随便便就可拉出十几个人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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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宁海城少管所的少年犯  

少女李某恳求恶少凌峰,今晚生日聚会,当众亲我一口。不良少女是恶少的钱罐,恶少反成了她们的花瓶

记者还注意到,恶少从不抢女学生的钱。但他们与不良少女之间,存在着颇为奇妙的关系。

凌峰第一次与少女深交,是在他14岁那年。上政治课时,凌峰收到同班女生李某递过来的纸条,上面写着李某的属相,喜欢的颜色,以及家里的电话号码。李某还要凌峰也把自己的“个人小档案”写给她。凌峰没有理会李某的表示,但第二天、第三天,他又接连收到内容相仿的纸条。

凌峰因为抢了外校一位学生的游戏机,老师上门告状,他逃夜躲在一幢空置的大楼里,又饥又冷,迫不得已才拨通了李某家里电话。当天晚上,阴森森黑漆漆的楼道内,上演了一部“少女救英雄”的电影。李某提着面包、矿泉水和父亲的羊毛衫来慰问凌峰。她还特地穿一套最漂亮的衣服,抹了很浓的口红。

李某长得矮胖,脸颊上又有很多色斑,但在最初与她的交往中,凌峰尚不知风月为何物。

大约一个月之后,李某带凌峰参加小姐妹的生日聚会,她恳求凌峰:“今晚当着大家的面亲亲我”。又过了不久,凌峰想买一套很帅的衣服,李某又对凌锋说:“你摸摸我,我给你30元钱”。……

与凌峰类似,相当部分恶少的身边会有一两个女孩子,于是按照成年人的思想推测,恶少抢钱是为了谈朋友。但在事实上,绝大部分十四五岁的恶少在最初的异性交往中,总是处于被动状态,他们并不知道“疼爱”对方。相反,倒是女孩子拿出自己的零花钱与他们分享,并且成了恶少们的又一个财源。

同样类似于李某,不良少女“追求”恶少,一方面是因其身心早熟;另一方面,她们把打扮得像小帅哥似的恶少带在身边,也是为了在小姐妹之间相互炫耀。

打一个不很恰当的比方,十四五岁的恶少只不过是不良少女的花瓶。一般来说,大约到了十六七岁恶少主动找女朋友的事情才会多起来。不过在这一年龄,一方面出现了恶少为送女朋友生日礼物,替女朋友办生日聚会去抢、去偷的事情;另一方面又有很多恶少以痞子习气对待女性。这类恶少认为,善待女孩子颇失男子汉的风度,有本事的男人,不仅要女孩子把心交出来,而且让她们把钱交出来。

恶少大多来自破碎家庭,有一个崇尚暴力的父亲。在学校,他们往往是留级生,成为恶少的时间,多是第一次留级以后

在我们眼里,街头地痞流氓不过是社会的人渣而已。恶少为什么会觉得他们了不起,并且心甘情愿地做他们的跟班喽啰,时时处处模仿他们的举止呢?

在一家肯德基餐厅,一位名叫程群的恶少边吃冰淇淋,边与记者交谈,还有意让衬衣的前襟敞开来,粗野地向人们展示着胸部的肌肉。

程群翘起大拇指,指着他家方向,用非常滑稽的口气谈论他的父母:“我爸年轻时名气不要太响!人家叫他长宁四霸!”

幼儿园和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程群老是招惹其他孩子,但真打起架来,他未必每次都能得胜,吃了败仗的程群哭丧着脸回家,父亲拧着他的耳朵,用满口秽语激励儿子:“你怎么这样没种气,这样塌我台,明天再去找他,一直打到赢才能回来。”

小学二年级,程群的语文考73分,数学80分,但就在这时,父母开始闹离婚。程群拍拍记者的肩,一晃染成棕色的头发道:“我爸妈不要太潇洒,我爸下班就进舞厅,我妈把男人领回家,塞给我几毛钱,让我到街上呆着去。”

父母离婚后,程群的父亲不付抚养费,但却舍得出两百块钱,送儿子去学武术。程群今年16岁,连着留了几级,小学尚未毕业,但他在街头已是大名鼎鼎,游戏机房的老板向程群敬烟并且允诺,“如果能把其他来抢钱敲竹杠的孩子赶走,你玩游戏机天天免费。”

很显然,在父母离异的过程中,程群处于放任自流的状态,生活重心从家庭转向街头。崇尚暴力的家庭氛围使他自幼即与地痞流氓具有更多的心理同构。那么,程群的例子是否具有普遍意义呢?

记者在长宁法院读到一份调查报告,该报告称:70%恶少来自破损型家庭。孩子从小失去爱,性格才变得暴戾好斗。 凌峰周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