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空间的盗用行为侵扰城市

作者:舒可文

(文 / 舒可文)

公共空间的盗用行为侵扰城市0

今年7月,我们收到一封署名张星南的读者来信,信中讲到,在他所住的小区内,有一户人家在楼门口大办丧事,送葬队的鼓乐声扰得四邻不安。这封信刊登在本刊第15期上。此信所以引起我们的注意,是因为信中向我们提出了具有普遍意义的是有关公共空间的问题。

公共空间是城市生活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城市区别于农村的一个明显特点是人口集中,密集的人口生活在一个有限的空间内。由于空间有限,环境资源和各种生活设施也都是有限的,又由于城市是一个分工琐细的有机体,每个人的生活和工作都与他人交错缠结在一起,而居住、工作在一起的这些城市人又各有来路,不同生活习惯、不同生活方式、不同文化程度、不同宗教信仰的人们共用着楼道、垃圾道、公路、花园、路标、餐馆等等,可以说,城市生活就意味着公共生活。城市里的私人空间是极为狭小的,只有进了你自己的家门才算是你的私人空间,多数情况是在公共空间里与他人共用有限的资源和设施。严格地说,进了你自己的家门也不能说是完全属于你私人的空间,比如你家电视的声音过大就会干扰隔壁不想听这个声音的人,你扔在路上的一块香蕉皮就可能滑到一个路人,并把他摔成半身不遂,因此,公共空间是城市化过程中最值得关注的一项基本建设。

所有的公共空间都有特定用途,对公共空间的不当占用就会造成城市秩序的混乱。就噪音这一项也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北京青年报》报道,去年夏天,伦敦一男子在无法忍受邻家聚会传出强烈音乐声的情况下,将电源切断,把用汽油浸过的报纸点燃,扔到了邻家的走廊上。一名妇女爬上窗台企图火里逃生,结果从13楼坠地而亡。无独有偶,今年3月英国一男子因无法忍受强烈的音响,向附近的一个音乐爱好者开枪。目前,噪音已经在全世界引起了广泛的重视,很多国家为此制定了相应法规。瑞士实施了《安静法》,规定任何人不许在屋外干有声响的工作,室内工作也不得惊扰邻居。美国加州的一个城市甚至对皮鞋发出的“过分吱吱响”的行人也要罚款。在纽约中央公园和部分海滩听音乐只能用耳机,否则罚款并没收收音机,在法国,从晚上8点30分到第二天早7点,小孩的游戏吵闹声也是被禁止的。

除了噪音,无视公共空间、破坏公共空间的事情几乎布满我们生活空间的各个角落。翻开报纸,我们经常能够读到这样的故事。我手头有一张7月份的《羊城晚报》,上面有一条消息说,一辆向北行驶的18次客车在广东清远源潭火车站附近与向南行驶的51次客车交汇时,从51次客车车厢掷出的一个酒瓶,飞入18次客车车厢内,正击中8号车厢一名旅客的手腕,顿时鲜血直流。该报称,从列车里往外掷物击伤、甚至击死他人的事件经常发生。类似事件最近在中央电视台从“看文明”的一个角度给予了系列暴曝光。列车里面有明确的管理人,列车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所以乘客就相对讲一些规矩,比如不随地乱扔杂物,而乘客作为过路人,列车以外没有针对他的明确管理,那么,没有明确的管理人的地方就成了没有约束的地方,可以随心所欲的地方,顺手扔杂物也就显得堂而皇之。

据《新民晚报》报道,最近,浦东南路、东方路、浦东大道等一些交通要道的地面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五颜六色的广告。这些原来写在墙面上的广告,由于有关机构对墙面乱招贴整治得非常严厉,现在都移到了地面。新区市容监察队的执法人员曾当场抓住一名正在涂写的人。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回答说,因为墙面上不谁乱招贴,所以就写在地上。如此坦然总让人认为此人精神有某种程度的障碍,因为我听说过一个真实的故事与此人极为相似:有一家工厂起火了,纵火犯被当场抓住,问他为什么放火,他答,因为昨天没点着。后来得知他是个精神病人。

不久前,北京动物园传出消息,3只大熊猫由于吃了游人投掷的带有塑料包装的食物而病倒。这消息不会令人吃惊,因为我们听得太多了。如果我们自己家的小猫小狗由于喂养不当而病倒,与他人干系不大,但是在立有禁止投掷食物标牌的公共动物园里,投掷任何食物都与他人有关,都是对他人利益的损害。

其实无须看报纸看电视,在我们身边处处可以看到无视公共空间的人和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老太太秧歌队之所以引起争议,就是因为它利用的地盘既不是我家的也不是你家的,我们似乎都没有权利去干预,提出抗议的人被认为不通情达理。虽然人们可以从体谅老人的角度容忍了它的喧闹,但它的喧闹的确干扰了他人的正常生活。当我们走进一家餐馆,嗓门都必须提高,否则谁也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因为邻桌的人在旁若无人地谈话,其声音如浪涛般冲向旁人的耳朵,而我们之所以不能去指责他们,还是因为这是公共场所,不是我家的也不是你家的。星期天,我们去楼下的小花园散步,时常看到有人提着刚买回的青菜来到花园,坐在长椅上开始择菜,然后提着清洁的菜昂然而去,一堆烂菜叶留在了花园里。我眼见过一次为此而争吵的场景:一位女士看了一眼地上的烂菜叶对着那个昂然而去的背影说道“讨厌”,那个背影转过身来质问说:“你说谁讨厌?这是你们家的地方吗?”这就是所有无视公共空间行为的最直接的理由。

如果那个花园择菜人的理由是成立的,那么,许多非法的行为就会成为合理的,比如,街道上的井盖、汽车站牌被人搬去当废铁卖,随地大小便,等等。所有不被墙围起来的地方都是可以随意践踏的,所有共用的都是可以按“我”的方式使用的,这样,“公共的”被偷梁换柱般地变成了“私人的”,所以,可以说,无视公共空间就是一种盗用,虽然不太明显。

墙,是我们民族文化中有特色的一个概念。墙里的空间就是有所属的,是得到尊重的,墙外的空间就是没有所属的,就是没人管的,也就是可以任意的地方。如果你对某一空间负有责任,你就会以墙围之。墙内就是一个独立的单位,按照相同的规则围起来的一个一个独立的单位其内部形式其实是相同的,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整体。现在,这种模式在农村也许是可能的,农村的生活方式可能是我们更熟悉的,城市化的迅速扩大,大量的农村人进入城市成为城市人。今天的城市人口中,祖居城市的人比例并不很高,多数情况是或本人昨天还在收麦子,或父辈种了半辈子地,或爷爷带着奶奶逃荒到城市打工,旧有的生活方式和概念依然流水般延续着。在旧有的生活模式里,邻居好比亲戚,叫乡亲,一家的事是大家的事,一家娶亲大家喜,一家送葬大家哭,你把痰吐在地上,我也不在乎往椅子腿上抹鼻涕,天高地阔,你吐的痰在他可能踩上之前早就干了。作为一个生活整体,这种模式要求生活相对简单,空间相对宽裕,居民构成相对单一,生活方式大体一致。而人口密集、生活方式多样、居民构成复杂的城市是另一种概念的生活整体。即使在农村,村口的那棵老槐树,谁也不敢往家里扛吧。

随着城市化的不断扩大和加深,公共空间的范围也会越来越明确,越来越细致,并将成为城市生活的重要条件。 公共场所公共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