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森林里的文明绑架

文·刘怀昭

在文明的光顾和窥望下，伊里安查亚的巴布亚人仍坚守着自己的生活

新几内亚岛西半部的伊里安查亚是一片浩瀚的热带雨林，那里云山雾海，层峦叠嶂，是现今世界上尚未及被现代文明吞噬的、硕果仅存的几处蛮荒之地之一。二战期间，麦克阿瑟将军率领的联合纵队曾经踏上了这里的北部沿海地区，给日军以重创。这大概是西人对该岛的第一次光顾。在此之前，伊里安查亚尚是一块无名的土地，鲜为外人所知，兀自在现代文明发展的足音里沉睡了千年。本世纪60年代，印度尼西亚将它收入版图，取名伊里安查亚，意为“胜利的热土”。当时呈现在世人眼前的，是依旧生活在刀耕火种的石器时代的土著部落和恣意疯长、硕大出奇的羊齿植物。

30多年过去了，在现代文明的光顾和窥望之下，土著的巴布亚人依然故我地生活在雨林深处的崇山峻岭之间，栖草房木屋，择水草而居，以狩猎为生或依山垦田。女人半裸，穿草裙遮羞，背上挎着用木头纤维编成的荷包；男人腰缠藤圈，生殖器都用葫芦制成的长套套住。见到生人，他们会害羞地轻声用土语问好。生人踏上这块地方，难免会恍惚间“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忘掉今夕何年。

对现代文明的有保留接受

在与现代文明会合后的短短30余年里，伊里安查亚的土著巴布亚人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其中最为显著的是他们结束了部落之间连年的厮杀争战和用活人献祭的传统习俗，同时还抛弃了食人肉这种残酷的部落处决形式。

从新几内亚岛的整体上看，它和时代之间的距离也正在弥合之中。在一些新住民(多为响应政府号召，从较发达地区迁移而来或前来淘金者)聚居区的市场上，人们不难看到半裸的土著装束的巴布亚妇女的身影。她们一边议论着白薯、豆子、甘蔗的价钱，一边找钱付账，而不再像几十年前那样物物交换或用子安贝作为货币了。巴布亚的男人们也普遍不再使用笨重的石具，而改用铁器打猎耕田……然而，这一切都无法改变他们和脚下这块土地的关系。30年来，印度尼西亚政府一直寄望巴布亚人结束部落的生活，走出雨林，也曾有计划地进行移民开发，甚至还向巴布亚人聚居的地带空降过衣物，希望通过这些来改变他们赤身裸体、居无定所的生活形态，但这些一直收效甚微。在中南部的山脉之间，在潮湿的低地雨林中间，土著部落仍然尽可能地与外界相安无事。1991年，一位来自丹麦的新教传教士曾经对外界诉苦说，尽管他已在拜泾河(Becking River)上游孜孜以求了10年的光景，但他的教堂却未曾给哪怕一个当地人施洗。

“野蛮人”的文明绑架事件

此事件发生在伊里安查亚的马普恩都马(Mapunduma)村。今年1月8日，有几个欧洲人和印度尼西亚人来到这个偏远的村落，其中有4位研究珍稀物种的剑桥大学学生、两位世界自然保护基金会成员，另一位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的工作人员。在他们聚到一起的时候，突然被200多手执来福枪和长矛的土著人包围起来。这些巴布亚人将他们扣为人质，并向外界公布了人质的释放条件。这些条件令人质们啼笑皆非，因为这些条件与他们此行谋求的目的不谋而合。它们是：立即停止对雨林生态环境的破坏、停止对森林和其它自然资源的非合理性砍伐和挖掘。巴布亚土著还要求外国和政府方面为已酿成的环境破坏作出赔偿。

土著巴布亚人和现代人的这一次面对面的冲突和对抗，反映了他们在工业化文明的冲击面前，对自己生存环境的坚守。

伊里安查亚一向被环保专家们称为亚太地区“最后的莽原”，此地雨林覆盖面积达85％，富含铜、金、石油、木材等自然资源，又是多种珍稀物种生长的地方。最近几十年，随着伊里安查亚的被发现和被开发，自然格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环境的恶化日益严重。法国公司在鸟头半岛开发铀矿、澳大利亚人住克罗崴(Korowai)淘金、英国和美国在低地森林找寻天然气和石油、日本在宾突尼(Bintuni)湾砍伐红树……伊里安查亚简直快成了发达国家的原料库。其中胃口最大的当属新奥尔良Freeport—McMoRan公司。在苏迪曼山脉(Sudirman Mountains)该公司开掘的格拉斯堡露天矿区，平均每天都有价值720万美元的铜、金、银被开发出来。仅去年一年内，这家公司就从该地区挖走了价值17．6亿美元的铜和金。传送带和马达每天都在高速运转中轰鸣着，矿区的上空烟雾弥漫。最近，这家公司又与印尼政府签了900万英亩土地的开发项目。在该公司的开发部办公室里，挂着这块新地盘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地标着75处开发目标，宛若横在刀俎之下的鲜肥鱼肉。

巴布亚人在被新时代认识的过程中也在认识着新的时代，在逐步接受新的文明观念的同时他们也明确地坚守着传统的生活态度。面对外来势力的侵淫和掠夺，他们明白地表示了不妥协的立场。早在去年10月，巴布亚人的“自由巴布亚运动”组织就曾放出消息，要绑架Freeport—McMoRan公司的外国雇员，表示要杀一儆百，以此抗议该公司造成的雨林环境的恶化。据伊里安查亚的印方总督分析，上个月的绑架事件即因巴布亚人误将这些人质当成了自由港的雇员。

建在高高树上的巴布亚人如此浪漫的空中楼阁，大约是现代文明人无法攀援的  

文明人的野蛮反应

消息传出之后，在西方舆论中引起了不小的恐慌，尤其是人质的家属们，终日住“食人族”的传说中惶惶然。上个月底，“自由巴布亚运动”组织将扣押的人质之一、懂当地土语的德国生态学家弗兰克·墨伯格释放了出来，要求他向外界及印尼军方转告该组织提出的条件。墨伯格在回答舆论界询问时说，所有的人质都在被扣押期间受到了人道而礼貌的待遇。这个关于“野蛮人”的文明的消息使人质家属们大感意外也大为释怀。

目前，印尼军方在英国方面配合下，已在伊里安查亚地区布置了兵力。在这样一个广袤的原始森林里执行营牧人质计划的可行性并不大。但政府显然将此次绑架事件的性质看得十分严重：“谁说我们会对恐怖分子让步?”军方发言人口气强硬地说：“我们绝不。”这中间暗含的信息让人们不仅对巴布哑人和人质的命运担扰，也为伊里安查亚这块“热土”的前景捏上一把汗。 巴布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