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养犬悲喜名录

（文 / 向娅）

女高工的故事

要说当年我的养狗动机，真有点惭愧，只是想靠它赚钱。所以，挺爽快地掏了1600，买了这个淘淘。7年前，1600可不是个小数。那时候，买套三居室的房才六七千！我当时想，淘淘是母狗，母狗生小狗，一只就算赚一千，几年下来我经济上就能翻身。可是没几天，这感觉就变了——这淘淘不知道我心里打它什么主意，见我又抱它，又喂它，还给它梳毛洗澡，就跟我亲得不行。我要上班去，它不让走，叼着我裤腿往后撅着屁股不松嘴。我给它拿好吃的，它也不上当。不松嘴不说，嗓子里还呜呜地叫。弄得我心里又酸又甜，只好带着它上班去。我明知道自己一个20多年党龄的老党员，厂技术处处长，上班牵条狗不成体统，可实在舍不得它。连我丈夫都纳闷，说儿子小时候发高烧，你都能狠下心噙着泪去上班，现在这么条小狗，你倒割舍不下啦？

可是，总带淘淘上班也不是个事儿，我就教它接电话。电话一响就让它拿爪子把耳机拨拉到一边，把耳朵凑上去听。淘淘聪明极了，教了几次就会了。这样，一到中午，我就给它打个电话，我在这边一叫“淘淘”，它就汪汪地答应，那声调儿别提多亲，多高兴了！后来我爱人告诉我，只要我不在家，淘淘就在电话机旁边转，等电话。电话铃一响，它就激动得不得了……

看着淘淘这么真心依恋我，我觉得当初想拿淘淘赚钱是种亵渎，我觉得人的内心很可怕。

淘淘不光是个漂亮、聪明的姑娘，淘淘也是个情种。淘淘怀孕后，简直成了我们全家的小公主，我像盼孙子一样盼淘淘临盆。淘淘是在宠物医院生的，花了300多，生得挺顺利，我有了一个孙子，两个孙女。可谁料到，刚生了一天多，突然得了产后风，全身抽搐。我儿子急了，拿毛巾被包上就往外跑。我家住大兴，交通不便，儿子情急之下叫住一辆“面的”，上车就走。我那一阵腿病犯了，一瘸一拐跟在后头，见儿子居然撇开我走了，心里一边骂一边又招手叫了辆“面的”。就这么，娘俩叫了两辆车，一前一后到了医院。那时候，宠物医院收费没现在贵，看病、打针总共56元，可一来一去外加等了一个多钟头，光车费就花了小800！不过，这些钱救了淘淘一命，我们全家都说值。

法国斗牛犬

后来，我爱人去海南干工程，我打算去探 亲。我把淘淘的儿女都送给了真心爱它们的 亲友，可淘淘怎么办？想来想去放谁那儿也不 放心，最后咬咬牙给它买了张飞机票，票价是成人票的百分之一百五十哪！我们俩一起飞到海南，又一起飞回来。现在，北京限制养犬，适当的限制是应该的，不限制，种种矛盾越滚越大，也麻烦。为限制要掏钱，我愿意。为淘淘，掏多少钱我都情愿。

退休老人的故事

我老啦，今年86岁。80大寿那天，孙子从朋友家给我们老俩口抱来这只丽丽。丽丽那会儿才巴掌那么一点儿，又精神，又伶俐，我们老俩口挺喜欢。特别是老四合院拆迁，我们搬到城北的高楼群里以后，丽丽简直就成了我们的命根子！你想呀，大高楼里到处都是门，铁门木头门是一层又一层。门是干什么用的？门是隔离用的。把门儿一关，谁也不理谁。我们老俩口子孙虽说一大群，可都分开住，都挺忙。谁跟我们就伴儿？可不就剩下丽丽了。

查理王长耳猎犬

自打丽丽一来，我们的日子就有了乐趣。丽丽是个有规矩的孩子，我坐沙发上，它想上我腿上卧着，就先立起身儿来，拿前爪轻轻拍我腿，意思是说：“爷爷，我上来会儿行不行？”我说“行啊，上来吧”，它就“的儿嘣”蹿上来。我要是拉着脸一摇头，它立码就乖乖地趴下，不敢上来不说，还不住地抬眼偷偷看。

我在一个方凳上铺了个厚棉垫，这就是丽丽的床。晚上睡觉，我把方凳拉到床头，丽丽就脸对脸地守着我。到了下半夜，它就上奶奶脚头趴着去。早晨数它醒得早，醒是醒了，可它不敢动。一直等到奶奶要醒，它才乐了，嗓子眼儿里哼哼着，忙不迭地爬上去，在奶奶脸上又是亲又是舔，亲热半天才算完。奶奶起来了，它跟着就来叫我。

丽丽的饭，奶奶是吃一顿，做一顿，猪肝鸡肝拌饭拌菜，换着样儿来。丽丽有教养，甭管多好吃的东西，做好了盛到它盘子里都不急着吃；得等着。什么时候我们老俩口也坐到桌边拿起筷子说“吃吧”，它才吃。这习惯可不是我们训出来的，是丽丽自个儿懂事。丽丽除了爱吃肝，也爱跟我们讨嘴吃，馋的时候是又作揖又行礼，后来还学会了叫奶奶！你要是拿着它想吃的东西说“叫奶奶”！它就站起来，伸着脖儿，张开嘴，叫“奶——奶！”叫得可像啦，你说它精不精！

有一回，我犯心脏病休克了，老伴儿不在家，丽丽居然就疯了一样狂叫狂跳，在门上又挠又撞。邻居觉得纳闷：挺听话的狗，今儿怎么啦？就过来看看。一推门，丽丽蹭地一下子就蹿出去，一溜烟直奔商店，叨着奶奶 裤腿就往回拽！邻居叫丽丽这一蹿吓了一跳，再一定神儿，看见我休克着，赶紧送医院。病好之后去谢邻居，邻居说：“您别谢我，是丽丽救了您一命。这小狗子，神了！”

我跟老伴儿总是说，丽丽就差不会说话……

去年开始说是得给丽丽上户口，交3000 元钱，不上不让养。我是新侨饭店的老服务 员，20多年前就退了休，一个月退休金才 500块钱，老伴家庭妇女，没钱。3000块，有 钱人不把它当个钱，可我们总共才有几千块 存款？省着点吃吧，给丽丽把户口上上了，也 打了针。你想，要没了丽丽，我们怎么活呀？

公派驻外人员的故事

我原来特怕狗，我觉得狗咬人天经地义。小时候我哥被咬过一口，我妈急得满北京跑着给他找防狂犬病的药。我老师的小姨早年被一只小狗咬过一口，20年后狂犬病发作， 去世了。所以狗在我眼里，跟人类的天敌差不多。

6年前，我跟丈夫一起到了伊斯坦布尔，住下后我发现，土耳其的狗跟中国狗不一样。家养的宠物狗且不论，就连满世界流浪的野狗都个个彬彬有礼，有副天然的绅士风度。

我住在海滨的富人区，这里有草坪花园林荫路，我常在院里散步，绿草坪上常见一些肥大的野狗舒舒服服地摊开四肢咪着眼睛晒太阳。我开始觉得很可怕，总担心它们会像中国的狗一样穷凶极恶地扑上来，把我咬个稀里哗啦。可时间长了才发现，它们跟人很友好，饿了会一声不响摆着尾巴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跟在你身后。你若不想理它，只需冲它摆摆手，它就会非常知趣地躲开。比好多人类的乞丐还自尊，更别说咬人什么的啦。

在伊斯坦布尔，已送还给大自然的小小

有一次，是冬天，下着落地就化的雪，到处都是泥泞。我去市场买菜，忽然，脚边一团泥浆骨骨碌碌地滚动起来。仔细一看，是只眼睛刚睁开不久的小野狗，它和妈妈走失了，滚了满身泥水，冻得瑟瑟发抖。我赶紧把它抱回家，给它铺了一个温暖的窝。我和丈夫都很疼爱它，叫它小小。

小小很快就长大了，相信它已能独立地面对生活，我又把它送还给大自然。但小小却一直记着我，我在院子里散步，它老远闻到我的气息就会飞也似地奔过来，在我腿边热情地绕圈子，摇尾巴，喉咙里还呜呜地诉说什么，像久别的亲人。我很感动。它不过是条野狗，并且会世世代代野下去，但它却这么深情地记着我，这使我联想起许多人类的恩将仇报。

爱尔兰红谍犬，也称“红毛美人”

在伊斯坦布尔住久了，才弄清这里野狗如此之多的原因。原来，伊斯兰教不允许杀生，连宰牛宰羊都得阿訇先念经。听说中国人吃狗吃鸽子，彪悍的土耳其人惊得目瞪口呆。同时，伊斯兰教禁止偷窃，偷窃者将以剁手的酷刑来处罚。所以，在土国很少丢东西，也没有人养狗看家护院以防贼。土籍狗也从未受过人类扑上去咬的教唆。况且，伊斯兰教主张天下穆斯林皆兄弟，土耳其人之间也极少像中国人那样剑拔弩张地吵嘴打架，社会气氛显得轻松祥和。后来我又进一步发现，土耳其人不仅不吃狗杀狗，甚至非常狗道地救助处于困境中的狗。有一次，我驾车进城，行至一个十字路口，发现四个方向的车都老老实实停着，我伸长脖子张望才发现，一条半岁左右的小野狗不知怎么跑到了马路中间。一个交通警察吹着哨命令所有车辆停驶，待他将小狗抱出隔离带外，才允许车辆通过。

在伊斯坦布尔，令我最惊讶的是，这里的每个野狗家庭居然都有一个人类的家庭作朋友！母狗肚子一显大，肯定会有善良的穆斯林妇女把它招到自家窗前，喂它面包和骨头。所以，在这里常常见到一只固定的母狗带着一群小狗患，在一个固定的时间到一个固定的人家窗前等待窗户的开启。这种友谊，一直延续到小狗崽们离开母亲，自己外 出觅食为止。

处于伊斯坦布尔那种众生同乐的自然环境中，看着成群的野鸽野狗自由自在地与人类共享太平，我常想，人类和狗都是大自然。这伟大的造物主精心创造的珍贵生灵，地球上几亿年的生命史演绎到今天，成千上万的物种都已灭绝，而人类与狗类却仍然并存，这绝不是偶然。不可否认，人与狗都是生物链中不可或缺的环节。而我们中国人与中国人以及中国人与狗之间，缺乏的只是友爱和理解。不然的话，中国的狗何以那么爱咬人？以至于一年咬伤上百万！也许，中国人之间防卫的需要造就了恶狗，而人要杀狗吃狗又造成了狗对人的血仇？我想，如果我们的人文环境优雅一些，人之间的防范需要淡化一些，大约也就极少有人会再用铁链把狗拴牢，不让其见生人，以激发狗类对人类的变态的疯狂，也就可以避免许多狗们咬人的血案了。

海外归侨的故事

我在台湾出生。我来自美国。

我现在很孤独。北京颁布了限制养犬的规定后，我忍痛把阿发和黑妹送回了美国。我不是怕交6000块钱，我主要是为阿发、黑妹着想。早上七点前，晚上八点后才能出门， 太压抑了。

我丈夫说，留一只吧，要不你肯定受不了。可它俩是同类，厮守惯了，分开更受不了。

走以前，我是费尽苦心，真像儿女远行。我为它们订做了一个宽绰的笼子，怕它们乘 18小时的飞机会口渴，就在笼里放了两只垫着厚厚海棉的水碗，海棉里浸饱了水。我想它们渴了可以去舔，去嘬，还在笼里放了一瓶很容易被咬开的矿泉水……总之，我想了所有能想到的。

可到了机场一办登机手续，我就放心。

我乘的是美国联航的班机，工作人员见 我带着小狗，立刻笑眯眯地递给我一张登记表，要求我详细填写。我一看，也笑了。表格的第一栏是您的狗叫什么名字，性别、年龄、品种、毛色；第二栏是它爱吃鸡肉、牛肉还是猪肉？它几小时喝一次水？第三栏是它今天大便了没有？它大便有什么表示和要求……看起来，吃喝拉撒都有人管，我高兴极了。中途在东京换飞机，阿发、黑妹也被请下了机舱。人们见了它俩，都特别喜欢，围上来逗着它们玩儿，像逗一对可爱的小孩。一位空姐给它们端来了我为它们点的菜，它俩吃得特欢！特别要说明的是，这一切服务，美国联合航空公司都是免费提供的。看来，对养狗这件事，东西方确实存在着观念差别。在美国，每个街区都有狗的收容所，丢失的狗会被送进去收养，失主也知道到这里来认领。有些想要狗的人也会跑到这里预约：如果捡到什么什么样的狗没人认领，请通知我。被收容的狗一般养10天，没有人认领，就打一针，安乐死。阿发、黑妹到美国后养在我亲戚家，我丈夫半年后去看它们，仍然非 常亲热，一蹿老高地欢迎他。

在笼里等待离开北京的阿发和黑妹

对于狗，世界上任何国家都是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德国前些时干脆颁布了一个限制狗叫时间的法律，在规定时间之外叫和连续叫10分钟以上，就得送进一个专门的学校 去改造。不过，这条法律一出台，就受到多方反对，最强硬的反对意见，是说它违反了公民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大法律”。

我认为，对狗确实需要管理。特别是在中国，恶狗伤人的事件也许是世界上最多的，不管不行。但管要管得合理、合法，让人服法而且愉快。北京的限养法，容易使人产生罪错感，似乎养狗是不好的事，交钱带有惩罚性。

正是基于这些感觉，在拨通市长热线电话把这些意见反映之后，我还是把阿发、黑妹送走了。我当然很想念它们。过去我从外边回来，总有它俩缠绕腿边，现在，家里空荡荡的，心也很凄凉。别看它们是两只小动物，在家里却很参与感情，绝对与养鱼养花不同。比较起来，阿发更亲我丈夫，黑妹则更倾向我。现在，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