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灭顶之灾!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作者:李鸿谷文·李鸿谷 高红毅 图·郑新元
21岁的湖北襄阳县农民孙文在家里躺了一年了。他的头顶中部偏左有一块鸡蛋大小的面积没有颅骨,摸上去软软的,稍用力按就叫头疼。卧床的孙文生活不能自理,只能与人进行简单交谈。
孙文本来是打算去当兵的,可现在只能躺下去。在躺着的一年里,他成了这一带的新闻人物,很多议论、推测及新闻报道都围绕着他展开。问题是:他是怎么受伤的,他的脑袋怎么了?
最早的报道出现在1994年2月19日的《襄樊日报》上。记者张声典和释贵明叙述了孙文“颅骨自爆”的经过。
2月10日(正月初一)晚8时许,石桥镇柴岗村村民孙文和家人及邻居王定富看电视。“突然,一声剧烈的爆炸声把大家吓了一跳,”孙文的妹妹孙红玲发现“哥哥孙文头顶上冒着热气”,连声惊呼,孙文则倒靠在椅上,头顶左部有一伤口,脑组织外溢。“这时大门依然紧紧地插着,电视依然出着图像。”记者写道,“屋里没有鞭炮爆炸后的纸屑和任何爆炸物留下的痕迹和火药气味,也没有瓦片什么的掉下来。这就是国外尚无先例的头颅爆裂。”此篇报道一出,全国接连有近40家报刊转载。
孙文的父亲说,孙文平时就有头疼症状,血压高、脸红,那天下午喝了一点酒。
然而稍后几天,《襄阳报(周末)》刊出了吴江宗与徐明文的报道 《“颅骨自爆”乃是疑案》,质疑的理由是:“确实头颅自爆的只有王定富一人。”“孙红玲正在找毛衣,头离哥哥头又那么近,爆炸又那么剧烈,她头上没溅上血渍,反而脚上有几滴血,于情理不合。”村里的中医王小华是第一个接触孙文的医生,他说,他看了看伤口。“自爆”只是“推测”。而为孙文做手术的襄阳县脑外科主任医师张洪升则明确地否认了“自爆”一说。他说:“根据手术清创所见。颅骨凹陷粉碎性骨折,边缘不整齐,骨缝有头发。假如是爆炸,头骨应该凸出,骨缝不应该有头发。根据临床判断,是钝器伤,不可能是爆炸。”
张洪升在病历上写的是钝器伤。“如果我写上颅骨自我爆炸,那就要闹笑话。”张洪升认为可能是家族作案,家丑不可外扬,杀人灭口。但这也是推测。
《襄阳报》的文章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襄樊日报》则在4月9日引用了3月15日襄阳县公安局的调查结论来支持自己的观点。
公安局的结论是:1.中心现场在室内;2.当时孙家门关着,前后无窗,无人出入,排除他人进屋作案;3.伤口无附着物,现场未发现致伤物品、高坠物品和爆炸性物品;4.孙文无仇家,在场人员与孙文无利害冲突,无报复性伤害线索。所以“就目前调查情况看,排除外力致伤”。
《襄樊日报》对伤口内凹的解释是:在运送伤员时,村民用被子捂住了孙文的伤口。在龙王镇卫生院,值班医生又对其进行了加压包扎。
按当事人叙述所绘孙家俯视方位图。约10平方米,厨柜上放着31厘米黑白电视。
6月25日,《襄樊日报》又刊载了对孙文本人的访问,孙文否认在场人员对他实施了暴力。
至此,对孙文的“灭顶之灾”,有了“自爆”与“疑案”两说。
在襄阳县公安局作出调查结论的同一天,襄阳县卫生局出具了一份观点截然不同的《关于传说孙文颅骨自爆有关情况的调查汇报》,明确认为 “孙文颅骨爆炸原因是钝器重击头部所致”。
参与县公安局调查的检察院法医方文祥没有在那份认定“自爆”的调查报告上签字。他说:“不签字,就意味着我对这份报告不负责任。”但他在5月30日襄樊市公安局、襄阳县公安局和襄阳县检察院的《法医检验鉴定书》上签了字。
鉴定书的分析结论是:推断导致孙文头部损伤的工具是“较长、易挥动、质地坚硬的钝器”;孙文头部损伤为外力所致,可排除自爆;孙文系被人用钝器打击头颅左顶部并致重伤。
此前,县公安局刑警大队把“颅骨自想”的全部材料送交同济医科大学法医系,系主任秦启生与放射、脑外科专家讨论后,反复审查,也做出损伤“系遭受外来钝性暴力作用所致”。他说,颅骨自爆“绝对不可能”。“除非把颅骨打开,放个雷管进去。”
县公安局的周文镛主任法医师说,调查必须了解活体受伤情况,还须审查病历并对医生进行调查。县公安局的调查没完成这些程序,所以结论可以推翻。副教导员熊道会也承认 “自爆”在医学上讲不通,但也不能否认同事的调查结论。“我们破案子只能讲证据,找不到作案工具,我们确实难以定案。”
两种判断都没有确凿证据来“自圆其说”,而留下的悬念却使很多人都感到巨大的压力。
首先报道“颅骨自爆”的记者之一,是《襄樊日报》总编室主任释贵明,他因为自己的报道不被人信任而委屈。他觉得,如果事实不大白于天下,别人就会对自己报纸的真实性产生怀疑。他曾经去咨询一个脑外科专家。专家说:“你们新闻界就喜欢兴风作浪。”
释贵明也曾采访过张洪升医生,但并未在报道中提到张医生的观点。释贵明解释说,张是很后面的见证人,从新闻报道而言,应当尊重第一时间和第一批见证人的说法。
与此同时,孙文一家也陷入了巨大的苦恼之中。有一次孙文的父亲孙发江听到别人议论,当时在现场的邻居王定富和他女儿有染,被孙文发现,所以导致了疑案,他断然否定了这种说法。
50岁的王定富与孙发江是好友,常来孙家吃饭、看电视。他离过婚,现在的妻子头脑有些不清楚,所以不能结扎。王定富生了5个儿子,最小的才半岁。王家很穷,可谓家徒四壁。王定富也否认自己会作案:“我要打他,会跑到他家里来打?”
孙家最为恼火的是“家族作案,杀人灭口”的推测。报纸上的这种说法引起了种种谣传,给他们带来很大压力。
由于孙文卧床,家里失去了一个强劳动力,孙发江还要照顾孙文的起居,面临着经济上的困窘。而有关这个事件的猜测,使孙家很难获得同情,不能得到外界更多的援助。因此,孙发江想打一场官司,为儿子正名。现在已有一位律师愿意为他免费代理诉讼。
不可思议的灭顶之灾,引发了新闻、司法、医学上的种种矛盾观点,没有说得通的推理,官司又该怎么打呢?
孙文躺在病床上,不停地有人来调查、采访,村里的人“都烦了”,他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事情真的变得不可思议了。 头颅自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