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欧洲笔记:驳船之都
作者:王星(文 / 王星)
我住的城市邻近布洛涅森林,和巴黎市内一样,这一带的塞纳河岸边也停了不少漂亮精致的房船。房船甲板上大多有花园、桌椅。奇怪的是很少见到真正有人坐在甲板上用餐或是闲聊,舱室里也很少见有灯光。
日复一日见着这些装潢精美却终日不见人影的房船,难免好奇心与日俱增。看到恭弗朗市(Conflans-Sainte-Honorine)有关“46e Pardon National de la Batellerie”的广告宣传,虽然觉得“batellerie”一词有些陌生,只因为旁边有幅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房船照片,想当然地把这个词当作了“房船”。“Pardon”一词原指带有宗教色彩的“赎罪节”,但在法国这个节日泛滥的国度里,宗教节日世俗化已经是太平常的事。又看到还有船身装饰竞赛,兴奋之余也偷懒没查字典,一心想借“房船节”的热闹搞清这些水上豪宅的奥妙。
两条高速公路将恭弗朗市夹在其中,进城的道路颇有些曲折。接连盘过几个路口,才逐渐从地势较高的高速公路下到河岸边通向市中心的公路上。公路并未高出河岸许多,岸边的船只从公路上便清晰可见,却没有想象中的华丽,只是灰秃秃的一片。
下了车,沿河边一路看过去。确实明显有住家的房船,但和巴黎市内乃至布洛涅森林塞纳河岸边的房船感觉迥异。布洛涅森林的房船沿河岸一字排列,恭弗朗的房船却是大多四条并列,彼此以铁链相连,出口处挂着的信箱有些像国内居民楼下的信箱,分门别号,每家各占一格。从外观上看,与布洛涅森林装修精致、形态各异的房船不同,恭弗朗的房船几乎出自同一模子,甲板上很少见有布洛涅森林房船那样能占船身一半长的上层舱室,有的不过是突兀立在船尾的一间驾驶室般的小屋子;真正意义的甲板几乎没有,覆盖甲板近四分之三面积的是一个拱形黑铁壳子。
所谓的“船身装饰竞赛”,看情形基本是围绕这层铁壳子展开。有些主人煞费苦心,在铁壳上支起块平台,勉强搭出块乘凉喝酒的地方;略省事些的做法是在铁壳上焊些铁架子,支上几盆花草。只可惜铁壳上被阳光晒得滚烫,花草都有些萎靡。尽管装饰略显简陋,各家主人颇以自己的房船为荣,船名大多围绕着“城堡”、“天使”、“玫瑰”等词。半数以上的船上悬挂着成串的彩旗。旗子图案芜杂,只能大致看出有赛车车队,也有汽油品牌。
中央码头大概算是节日主会场之一。广场上支起一排帐篷,帐篷里有小型展览。看过展览,才明白“Batellerie”一词其实指的是沿内河长途运货的驳船,而恭弗朗号称法国的“驳船之都”。
恭弗朗能成为“驳船之都”并非偶然。因地处塞纳河与瓦兹(Oise)河交汇处,恭弗朗市自中世纪起便是渔民聚居地。恭弗朗市全称的前半部分“Conflans”正是得自“汇合(confluence)”一词。12世纪起,内河航运的诞生给恭弗朗带来它最富裕繁华的时期。1855年后,恭弗朗逐步成为法国的“驳船之都”,城中居民大多为农民、船工。正因如此,恭弗朗的房船全部是由废弃驳船改装而成,船上住家大多是早年的船工。
看过展台上提供的官方印发房船指南,恭弗朗市房船大多四条并列的做法也得到了解释。塞纳河上房船泊位的月租金根据船只大小、停泊地段等诸多因素计算。地段方面,价格最昂贵的是巴黎市内阿尔玛桥到协和广场之间的河道,以一条长约38.5米的机动房船为例,在这段河道停泊的月租金为790欧元。同在巴黎市内,协和广场到圣母院之间为每月605欧元,圣母院到国家图书馆一带为每月544欧元。布洛涅森林一带便宜一些,月租金288到364欧元。更便宜的还是恭弗朗这样比较偏远的城市,这类河段的月租金可以低到74欧元。如果多船并列停靠,还能享受10%的优惠。
工作人员误以为我们对驳船本身感兴趣,于是盛情推荐我们去参观不远处一艘修复过的推轮“特里顿25号”。据说它是1954年法国制造的最后一艘拖轮,由于新兴的推轮技术日渐占据主导地位,1960年改装为推轮,后来因为具有特殊历史价值,被当地的驳船协会买下,作为展品供游客参观。
听工作人员推荐得诚恳,便去找“特里顿25号”。这个小型船上博物馆每周日下午15点开门,我们到时刚好15点,跳板前的链条还拦着,两个老人正不紧不慢地从船舱里往外搬两个不大的木箱。开门了吗?当然,当然。两个老人仍然不紧不慢地点点头,把木箱放在桌上,打开,取出几叠介绍材料和出售用的明信片,一叠叠仔细码好。在哪儿买票?就在这里。一人继续整理明信片,另一人晃回舱去搬钱箱。搬出钱箱,忘记拿钱箱钥匙,于是再回去。钱箱打开,零钱却不够,两人开始慢慢翻自己衣兜找零钱。零钱找齐,从箱底摸出两张印制简单的门票。还需要在门票上盖章,图章在哪里?又搬出个木箱,又是钥匙问题……
终于上船参观了,刚才的老人之一负责当我们的导游。推轮相当于河道中的火车机车,以“特里顿25号”为例,能推动承载2000吨的货船在内河长途运输。老人当年也是船工,介绍起船上的动力设施像炫耀自己的玩具一样自豪。讲解期间随口问起我们来自哪里,听说是中国,不由一笑,说:“你们从中国来,又是今天第一批客人,一会儿我带你们去看我的船。”于是我第一次有机会进入房船内部。
老人的房船距离“特里顿25号”不远,是并列的四条房船中距离河岸最远的一条。每条房船船首狭窄的甲板是几家共用的通道,小心绕过散布在甲板上的绳索铁桩,来到老人的房船上,老人提醒我们不要碰脚边的黑铁盖子:很烫。入口在驾驶室方向,走到门口,正遇到一个30多岁的女人出来。那女人身穿带有格瓦拉图案的T恤,斜背帆布书包。我女儿,老人介绍。听说我们来自中国,女人迸出串“嘎嘎”的笑声,同志般握手欢迎过后说是有事,匆匆告辞。
进门需要脱鞋,大概是船上住家的规矩。脱鞋时老人再次提醒:不要碰门槛,很烫。驾驶室已经被改装成浴室和书房。浴室硕大的浴缸边放着很多橡皮鸭子,老人说他妻子喜欢搜集鸭子工艺品。书房里居然有台电脑,从屏幕上看竟还挂在互联网上。以前听说房船上的电力和通讯都有专线从岸上引来,看来确实不假。书房一角有个窄小的楼梯通向底舱,老人先下,告诉我们留意楼梯口横着的木栏。木栏并不高,迈过去便进了起居室,起居室尽头的沙发上坐着两个女人和两个脸上被蚊子叮了不少红包的小女孩。大概是正在看电视、没想到我们进来,几个人有些惊讶地愣愣看着我们。我妻子,我另一个女儿,我的两个孙女。老人说。
互致过问候,我开始有些放肆地打量房间四周。房间比从船外能估计到的大得多,屋内陈设和普通陆地上的住宅没什么不同,只是因为少了窗户而明显有些憋闷。房间里装饰着各种鸭子工艺品,应该都是老人妻子的收藏。老人带我们往里走,过道深处还有三个房间,门关着,说是两个女儿和他自己的卧室。老人不无骄傲地介绍:他在河上干了几十年船工,因为房船的停泊租金比陆地上房价便宜很多,于是退休后买下这条驳船,利用原先的货舱空间自己改建了这些房间,目前还有近一半的货舱空间闲置未用。
见舱底的几个女人始终有些拘谨,我们识趣地随老人返回上层书房。上楼前再度跨过那道木栏,才意识到这道木栏是为防止两个小女孩爬上楼去特意架设的。回到书房,老人没有送我们离去的意思,反倒有些神秘地表示:“我这里也有些中国的东西。”随后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中国旅游画册,说是准备过了年带妻子一起去中国旅游;接着又从书桌抽屉里翻出一面叠得整整齐齐的黄色锦旗,颇有些得意地展开,说:“这也是中国的。”旗子上印着巴黎一家华人超市的中文广告,我们笑笑,没给他翻译。
又闲聊了一阵去中国旅游的计划,老人抱歉说还要回“特里顿25号”上接待游客。将我们送下船去,老人指点我们沿小路上山参观恭弗朗市的其他古迹。
恭弗朗的市政厅建在山上,站在市政厅外的观景平台上俯瞰河岸,整齐有致的房船群颇为壮观。此时才注意到,船顶花花绿绿的彩旗外还飘着些晾晒的衣服,与布洛涅森林门户紧闭的豪华房船相比另有一番风味。临走想起没留意老人的房船的船名,一路找回去,看见黑漆漆的船尾用白色油漆仔细刷着行大字,原来是“精英号(Eli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