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图瓦共和国

（文 / 袁越）

对于保罗·皮纳（Paul Pena）来说，这个问题并不是那么容易回答。皮纳1950年出生于美国的马萨诸塞州的一个音乐世家，刚生下来就被诊断出患有先天性青光眼，20岁时候终于完全失明。但他从小就崭露出不同凡人的音乐天赋，因此他父亲便开始教他唱歌弹琴。他最喜欢的是黑人布鲁斯，曾经跟T-Bone Walker、B.B.King以及John Lee Hooker一起参加过演出，是个公认的布鲁斯吉他大师。Bonnie Raitt甚至说他的吉他有Jimmi Hendrix的神韵。

皮纳是个黑白混血儿，他的祖父母来自西非岛国佛得角，因此他又开始研习非洲民间音乐，并颇有心得。1972年，皮纳移民旧金山，和“感恩而死”（Grateful Dead）乐队的主唱杰里·加西亚（Jerry Garcia）过从甚密，后者经常邀请皮纳为自己的演唱会暖场。1973年皮纳录制了一张个人专辑，却因和公司发生矛盾而被搁置了起来。旧金山迷幻摇滚歌手史蒂夫·米勒（Steve Miller）翻唱了其中的一首《喷气客机》（Jet Airliner），结果在1977年登上了流行音乐排行榜的第八名。这是皮纳的名字第一次被圈子以外的人所知道。

可惜的是，就在此时，皮纳的妻子得了肾衰竭，卧床不起。为照顾她，皮纳放弃了歌手生涯，在家做全职丈夫，直到1991年他妻子去世为止。两人的生活费几乎全部来自《喷气客机》带来的版税，以及朋友接济。1984年，闲不住的皮纳打算学习韩语，便买了一台短波收音机，却意外地收听到苏联电台播放的“喉歌”（Throat Singing，又叫“呼麦”）。这是一种来自蒙古以北图瓦（Tuva）共和国的民歌，歌手利用喉头和胸腔的共鸣，同时发出一高一低两个声部。水平高的歌手甚至可以让两个声部都产生旋律变化，没有几年功夫很难掌握。皮纳一听之下立刻喜欢上了这种声音，但却一直不知道这是什么音乐，从哪里来的。

最终他知道答案时已是7年之后。1991年，他搞到了一张喉歌唱片，如获至宝，天天在家播放，并尝试学着演唱。经过刻苦努力，他终于掌握了这种唱法。因为他发现，“喉歌”和他以前学过的老布鲁斯有某种相似之处。1993年，图瓦共和国“喉歌”大师孔格奥·翁达（Kongar-ol Ondar）到美国巡演，皮纳闯进翁达的休息室，为他表演了自学的“喉歌”。翁达大惊失色，立刻邀请皮纳去图瓦参加“喉歌”大赛。作为第一个参加比赛的西方歌手，皮纳于是赢得了1995年度Kargyraa唱法的冠军，并被评为“观众最喜爱的歌手”。因为他嗓音非常低沉有力，图瓦人送给他一个新外号，叫做“地震”。美国年轻的电影制片人罗科·贝利克（Roko Belic）自费把皮纳这次参赛的经过拍了下来，剪成了一部名为《成吉思布鲁斯》的纪录片。该片获得了1999年圣丹斯电影节“最受观众喜爱的纪录片”大奖，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不小轰动。

笔者参加了该片在北美艺术院线公映的首映式，并对其中的两个镜头印象深刻，至今仍然难以忘怀。电影一开始，满脸大胡子的皮纳在一根盲人探路杆的帮助下，独自一人走在旧金山阴冷的街道上，那样子和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盲人音乐家没有什么两样。影片结尾，在图瓦重新找到生命意义的皮纳在翁达陪伴下来到一条河边，两人虔诚地喝下一掬河水，然后就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共唱一曲喉歌。

我相信，在那个时刻，皮纳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音乐之根。

这部片子让“喉歌”以及皮纳一举成名。可惜的是，皮纳却被诊断出得了胰腺癌，开始接受化疗。后来医生发现这是一个误诊，皮纳得的其实只是胰腺炎。可是，化疗对皮纳的身体伤害很大，加之他又得了糖尿病，因此根本无法享受成名带来的荣耀。

2005年10月1日，保罗·皮纳病逝于旧金山，享年5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