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理想主义的尾巴
作者:王小峰(文 / 王小峰)
1994年,就在校园民谣被音乐制作公司搞得烂大街而街头巷尾随处都可以听到《同桌的你》的时候,我写了一篇《向校园民谣致哀》的文章,几天后见到老狼,老狼用他温和的方式向我抗议——不停地向我鞠躬,嘴里喊着“致哀,致哀”;而高晓松用他一向狂妄的清华肄业生的姿态当面向我质问:“你丫凭什么向校园民谣致哀?”
事实证明,校园民谣在后来的10年一直定格在向我抗议的这两张老脸上,校园民谣,这个带着理想、情操、怀旧、清纯、梦想、冲动的音乐品种,随着高校的扩招和独生子一代的成长而消失了,那仅有的几张写在墙上的脸,随着时光的流逝已变得斑驳模糊。人们每每谈到校园民谣,它除了让人怀旧,甚至已经无法让人联想到大学校园。
所以,在11年前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必须向校园民谣致哀,哀悼它被当时不太成熟的唱片业用最短时间摧残得支离破碎。一年后,就在人们早已把校园民谣淡忘的时候,一个叫梁子的人找到我,说他们录了一张校园民谣的专辑,让我听听。我当时对“校园民谣”这四个字已经有种非常逆反的抵触心理,我曾经看到一张所谓“校园民谣”用了不到3天的时间录制完毕,当时的市面上有不下20种“校园民谣”拼盘,而流行的还是那首《同桌的你》。梁子对我说:“你听听吧,为了这张专辑,我的耳朵急的都聋了。”这张专辑的名字叫《没有围墙的校园》,辑录了北大校园歌手创作的歌曲。
在第一波校园民谣热潮兴起的时候,参与到里面的几乎没有北大的歌手,清华的操场和北大的草坪是中国校园民谣的滋生地,北大的缺席,让人觉得这次校园民谣总少了点什么。北大敢为天下先,什么事情只有北大人先做出来才像那么回事,一旦这个“先”没赶上,他们就尝不到“鲜”了。第一波校园民谣之所以缺席北大,据说是因为狂妄的北大人不齿与其他学校为伍,要做就做北大的校园民谣,没有北大“商标”的校园民谣不做。于是,北大在这次短暂的校园民谣运动中错失良机,清华、北工大的风花雪月代替了北大更具校园文化特色的批判、自省和理想主义。试想,如果当初北大人加入进来,校园民谣的内涵将会更加丰富,高晓松也不会在后来的10年里反复解释校园民谣为什么是风花雪月了。
那张充满了北大人文精神的《没有围墙的校园》最终淹没在日渐商业的流行音乐“为名乎”海洋里,那些在今天读起来仍会让人唤起激情的词句、那些略带粗糙但不失优美的旋律,残酷地被忽略了,这着实让想证明自己的北大人挨了一闷棍。
后来,我才知道,在1987年左右,我就开始陆陆续续听到了北大的校园民谣,只是,当时在那些没有版权意识的磁带封面里面看不到一丝跟北大人有关的文字,连作者的姓名都没有。直到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些歌曲出自北大人或者常常出没在北大校园草坪的歌手之手。
1987年,我听到一盘磁带,是当红的歌星演唱的,也有一些不知名的歌手,里面有两首歌我至今印象很深,一首是《摇摇滚滚的路》,一首是《星期天》,因为这两首歌曲跟校园生活有关系,所以便记住了。16年后,我见到了《摇摇滚滚的路》这首歌的作者,这个在歌曲里把自己描述成“对付考试对付老师我熬成了豆芽细”的人已经变成了大胖子,他叫池永强,已经事业有成,他不会再为“大学毕业六十五我养活不了自己”而担忧了。而那个在《星期天》里发牢骚的徐小平也永远告别了校园生活的孤独枯燥,他成了新东方学校的股东之一。
再后来,在一张《陕北1988》的拼盘里,有两首比较粗犷苍凉的歌曲《陕北1988》和《梦乡》,也是出自北大人之手,这两首歌在今天看来可以和《信天游》、《黄土高坡》相提并论,是当时难得的佳作,只是在这两首歌出现之后不久,西北风就被港台来的东南风吹散了。
如果这些歌曲当初收录到校园民谣合集里面,效果会是什么样呢?校园民谣的历史将会重新改写。
还好,当理想主义逐渐被现实主义冲淡的今天,一张不合时宜的北大校园民谣纪念专辑出版了,这张名为《未名湖是个海洋》收录了从1985年到2005年北大人在不同时期创作的歌曲,前面提到的几首歌曲尽收其中,那些当年活跃在北大草坪上的、后来他们都不知到哪里去了、他们都老了的歌手又重新聚在一起,用被岁月尘封已久的歌喉再次唱起他们当年的青春记忆,这是纪念,也许仅仅是纪念。
之所以说它不合时宜,是我在读着这些词句的时候,才发现歌词里记录的一切恍如隔世,那些在校园文化中产生出的人文关怀,那些充满了理想主义的一次次抒情,那些对青春不太过火的叛逆,既熟悉又陌生。这些歌声,对80年代生活在校园的人是熟悉的,无须解释,对今天的校园人是陌生的,当你向他解释这曾经是你们学长的青春记录。他可能会像一个4岁小孩听着大人解释“凿壁偷光”时带来的困惑一样:“隔壁家里的电灯更亮?”
因为一无所有,才会有追求,才会有理想主义,这张专辑有20首歌,如果你按照作者入学时间先后去听这张唱片,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这是一个理想主义和人文关怀逐渐消失的过程,那种渐行渐远的感觉好像甩出了一条长长的理想主义的尾巴,被时间抛在模糊的远方——即便他们同是出自北京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