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呼家楼记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鲁花)
一年前,我在一位警察同志的带领下租下了呼家楼这处房子。后来实践证明,我国的黑中介绝不是见了衙门官差就脚软的乌合之众,法律意识可强了:丫们黑了我1000多块后,警察同志带我前去讨要,敌方将我方围住,用HIP HOP腔念道:1000多块告我们去呀,法院根本不受理;这事儿不够立案额,警察有什么了不起⋯⋯我强拽着警察同志离开现场,才避免了一次袭警事件。
不过房子景色优美,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因为常年漏水。为此我跟北京彩虹维修公司的水管工杨师傅可熟了,他每次帮我修过马桶和水管后都少收好几十块钱,因为熟,他还友情客串了几把,帮我修过煤气灶、冰箱、空调、洗衣机,还把常年关不上的窗户用塑料绳捆得严严实实。但物虽是物,有些因为背后藏了故事就有了人的脾气,冰箱就是一例。它身上是个娜拉愤而出走的故事,据说是前任美女房客,因为也被中介黑了钱,索性携一大新冰箱外逃,一去不归。中介为了凑数,搬来这台老冰箱。它是1990年产的松下牌,在当年,那肯定褒衣博带,情态雍容,是个高级货,鞠躬尽瘁了十几年,早该退休了,突然被强拉回职场,就有了一肚子邪火,每天只耗电不制冷以泄其愤怒。我本想修理修理好好跟它过日子,可它拒不承认冰箱的身份,最终我不得不屈服,将其改装成鞋柜。
这样有性格的物件一多,我就认识了形形色色的各工种工人。这事有两个影响:第一,我明白为何查泰莱夫人与花匠和绝望主妇与神秘水管工的传奇在中国很难上演——他们虽然也蓝领,也胳膊黑黢黢,可他们不解风情!当我穿着睡裙端着小盆走到那个水管工面前,他看都不看我一眼。第二,经过与工人的共同努力,我与这房子的每个物件都有过交流,从而产生了感情。尤其当清晨打开窗帘的时候,尘土哆哆嗦嗦掉在我的手上,闻着浓郁的潮霉味道,我闭上眼睛,吮吸着⋯⋯就像那样,忘了谁说的那样“譬如找到了一根羊毛,也就找到了漫山遍野的羊群的悲喜”。这种感觉在我即将离开呼家楼的时候格外强烈,我曾经蹲在客厅的墙角哭得稀里哗啦,也抱着被子在床上笑得打滚;床垫上留着烟烫的四五个小洞;茶几上一回喝酒时洒的酒渍还没有擦干净;煤气阀门依旧不够灵敏,想自杀的时候嫌它走得太慢,不想死的时候总疑心漏气⋯⋯当然也如你所愿,我还干了好多见不得人的事儿。现在,我就要告别它们啦,真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每一次带上家门准备下楼,我都禁不住回头望一眼。有一次眼睛甚至有点模糊,我紧紧盯着那个小纱窗,一瞬间产生了用目光将它关上的念头。
一年了,这纱窗一直都关不上。■ 呼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