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行为艺术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莫幼群)
到了夏天,就想起莲叶来了,也想起南朝时的那条鱼:“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这显然是一条在玩行为艺术的鱼。当年读到这几个句子,我都嫌烦了,但鱼不烦,而且它还是严格按照空间几何学游动,极有规律,也极有耐心。就像你用一条绳子把自己与一个异性大活人拴在一起,那还只能算是闲得无聊,顶多是在玩SM游戏,只有你和她拴一起待上整整一年,才升格为行为艺术——大多数行为艺术本来就是一种考验耐心的艺术。
比这条鱼更早,有一个东晋的行为艺术者叫张翰,好好地当着官,突然想起家乡有两样好吃的——莼菜和鲈鱼,就丢下官位跑回去了。张翰玩的行为艺术不属于“耐心型”,而是属于“突发型”。有点像现在的闪客,突然一伙人跑到某个地方唱个大诺,或跳个怪舞,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仔细想想,古时候有太多这样那样的行为艺术者,尽管他们自己尚处于不自觉状态。时间的好处,恐怕就是把上几代人的日常生活,变成后辈人眼中的行为艺术。比如这莼和莲,都得靠人去采。如今,采摘时的艰辛和烦难都已经随时光远去,剩下的似乎只有那露胳膊露腿的二八姑娘的画面,杏红的薄衫,碧绿的罗裙,藕白的小手,倒影在流水里,艺术程度原本就不逊于茶道。如果再有什么诗歌或小调流传下来,行为艺术的意思就全齐了。与“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之类相比,王士祯的那首《采莼曲》不太出名:“采莼临浅流,采莲在深渚;欢似莼心滑,那识莲心苦。”这后两句上升到讽刺人性的观念层次,从而完成了对于行为艺术的“命名”。
古人不仅把莼和莲搁一块儿,让你先滑后苦,还把丝瓜和苦瓜搁一块儿,让你甜中带苦。“菜园里面一堵墙,苦瓜丝瓜种两厢;郎吃苦瓜苦思妹,妹吃丝瓜思念郎。”把丝瓜和苦瓜种在一起,很可能就是老农无意为之,但有一首打油诗跑出来“命名”,也就行为艺术了。单这两瓜就够你琢磨半天的,越琢磨越有滋味——这也正是一切行为艺术的玄机所在。
关于苦,谁也没有斯蒂芬·克兰写得好:“在沙漠里/我看见一个生物赤着身/野兽般地蹲在地上,/手里捧着自己的心/一口一口地啃。/我说,‘好吃吗,朋友?’/‘它苦,是苦的,’他回答;/‘但我喜欢它,/因为它苦,/因为它是我的心。’”这首小诗所展现的画面让我惊骇,想必更让行为艺术家们蠢蠢欲动,还有比吃心更震撼的行为艺术吗?但他们对自己实在下不去狠手,只好去掏牛或猪的心了。■ 行为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