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中年情圣

作者:马戎戎

(文 / ◎马戎戎)

​最后一个中年情圣0( 《最后一个情圣》剧照 )

赵钦胜是个好人,他开着一家日本料理店,有一个穿假貂皮大衣和旅游鞋的老婆。他老婆诚实、善良、正派,每周去店里一次,帮他把钱存起来。赵钦胜惟一的嗜好是喜欢穿蓝色的西装,冬天穿料子厚一点的,夏天穿薄一点的;因为哥哥告诉他,穿蓝色西装容易得到别人的信任。他的桑塔纳也是蓝色的,用来搭配他蓝色的西装。忽然有一天,赵钦胜对他蓝色的生活不满意了;他开始幻想,在他40多年的平淡生涯里,可不可以有一次美好高尚的外遇。

很显然,舞台剧《最后一个情圣》中“情圣”赵钦胜经历的是一次典型的中年危机。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中年危机,全世界的文艺工作者都只能想出两种表现方式:一种是像《美国美人》里那个男人一样绝地毁灭现有的安稳生活,另一种就是积极拥抱外遇。赵钦胜选择的显然是后者,于是,在他妈妈的公寓里,他偷偷约会了三个女性:一个做过妓女,只想享受肉体欢乐的有夫之妇;一个经历奇异,渴望成名的瘾君子女演员,她逼着他和她一起抽大麻;最后一个则是她妻子的好朋友,意志消沉的家庭主妇。

在百老汇,《最后一个情圣》有另外一个名字《最后的热辣情人》,这部1969年在纽约尤金·奥尼尔剧场首演的作品在当年引起了不小的反响,以至于作者尼尔·西蒙(Neil Simon)可以在自传中得意地说:“这不是那种可以让我们谦虚地说‘还不错’的戏。我从来没写过这么让我满意的作品。”1972年,好莱坞将这部作品拍摄成同名电影;男主角是百老汇著名演员Alan Arkin;这棵常青树出演过近100部电影和舞台作品。2005年,在由中国导演王家卫、美国导演索德伯格和意大利导演安东尼奥尼共同合作的《爱神》中,在索德伯格的段落《平衡》中,他出演了那个酷似汉尼拔博士的心理医生。

《最后的热辣情人》能够在众多演绎中年危机的故事中成为经典,是因为它给出了一个出其不意的结尾:竭力筹划的三次外遇都不成功后,他拨通了自己妻子的电话。在中国版《最后一个情圣》中,这个结尾被演绎得温情脉脉。在家庭主妇“这世界上还有善良、诚实、正派的人么”这样末日审判般的灵魂拷问后,赵钦胜幡然悔悟,柔情万丈地请妻子来约会。然而,我很怀疑,这种演绎是不是和原作有一些偏差。《最后的热辣情人》的原作者,尼尔·西蒙在六七十年代的百老汇曾被称为“当代的莎士比亚”,《ENTERPRISE NEWSPAPER》的记者说:“你经常会看见,在同一条街道上,他的同一部戏老是在演。”当时的媒体和剧评人却更愿意称呼他的戏为“牢骚喜剧”(kvetch comedy),这是因为尼尔·西蒙总是把自己称为“精神分裂者”,他的剧作也擅长用大段大段诙谐的台词和刻薄的比喻来抨击社会现象。从可以找到的当时媒体的报道来看,《最后的热辣情人》的男主人公在当时以一个被嘲讽的形象出现,他想偷情却只敢把地点设在妈妈的公寓里;偷情的时候紧张地嗅着手指看看是不是有鱼腥味;结尾也未必就回到了道德的轨道上。

事实上,如何让一个美国故事成为中国故事,“转译”无疑是《最后一个情圣》要打通的第一关。导演陈立华来自台湾表演工作坊,10年前曾执导过此戏的台湾版《情圣正传》。执导内地版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困惑是关于社会背景的,因为10年前的台湾地区和美国社会结构很相似,有稳定的中产阶级,有稳定的中产阶级心态。但在内地,美国人所谓稳定的中产阶级的心态未必存在,所以演员陶虹说:“中国人这20年、30年是一直在变化的,每人都会有些经历,怎么来确定这个人物,我们经常会为此吵晕了。”因此,赵钦胜的年龄是不是要和原作一样保持47岁,他要不要去过日本,深圳什么时候有妓女的,都成了要讨论的问题。这并不是无关紧要的细节,《最后一个情圣》的第三幕,一句台词说女主角在晚餐时端着盘子到后面去取烤肉,立即有人提出来,这是美国人的生活细节,不是中国的。

​最后一个中年情圣1( 《最后一个情圣》剧照 )

在转译中,《最后一个情圣》显然玩了一点小花招。主演徐峥说,中国很难说是有一个稳定的中产阶级阶层,但是曾经有很多道德标准,比如是不是善良,是不是正派的人,这些标准从小就种在你心里。所以,尽管保留了母亲的公寓、嗅手指这些讽刺性的细节,赵钦胜依然是一个令人同情的对象。他像每一个普通小男人一样激动地叙述着他的心理失衡:身边的人每天都在告诉他或者他的朋友们的艳遇,而他结婚19年,只有老婆一个女人。这一下,把一场中产阶级的尴尬,变成了一次在道德标准大崩溃的时代下,是否还能坚持个人道德的考较。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赵钦胜一样,在这一点上,尽管戴着可笑的秃顶头套,他还真是个“情圣”。■

徐峥、陶虹:预演“中年危机”

很难想象,如果不是徐峥和陶虹这一对“明星夫妻”出演,《最后一个情圣》是否能有如此良好的上座率:演出从7月12日持续到7月17日,在票价不菲的情况下,几乎场场爆满。因《春光灿烂猪八戒》而结合的“猪哥哥”和“小龙女”如今要演出“偷情男女”,这种反差还是相当有趣。《最后一个情圣》的演出现场难得地没有成为“圈内人聚会”,大量衣着朴实的普通人——其中一半是中年男女在座位上笑得不亦乐乎。毕竟,能够看到一个秃顶戴着头套和黑框大眼镜的“中年猪哥哥”不太容易;而“小龙女”陶虹则一人饰演三个性格身份截然不同的女性:满口粗话的沈小姐、疯疯癫癫的“北漂”以及得了忧郁症的家庭妇女。两个半小时里,这对夫妻上演了一出“二人转”。

三联生活周刊:怎么想到夫妻两人来合演一出戏,是宣传需要么?是对《春光灿烂猪八戒》的纪念?

陶虹:还真不是为了宣传。开始是徐峥觉得我拍影视剧太累了,想找个舞台剧让我放松一下。结果我一人演了三个角色,都撑着了。我有一个朋友说,幸好这是舞台剧,只有两个半小时,要是影视剧那么长时间,你就撑不下来了。

徐峥:我们因为这层关系让观众进入剧场,那没什么关系;但是进了剧场以后,你就不能让人家看到的只是明星了。我们不是要做夫妻剧场,是希望做成我们理想的戏剧方向,想知道这样的话剧能不能得到观众认同、在观众心里能不能留下值得思考的东西。

三联生活周刊:你们怎么来看待这个中年危机?

徐峥:我觉得是预习吧,之前我总觉得我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心理:晃了几年没做出什么事情,时间就这么过去了,觉得自己提前进入了更年期。第一幕演完以后,很多中年男观众觉得说出了他们的心声。我听了他们的反馈,觉得还是有一点距离,但是我敢保证我到了那时候也会进入同样的状况。演了这个戏,也许到那时我会小心一些。

三联生活周刊:这出戏的原名是“热辣情人”,但现在翻译成了“情圣”,怎么理解这两者的差别?

徐峥:是热辣情人还是情圣,只是个标题。我很久没看到一个过瘾的,能让你沉浸在其中大笑大哭,忘掉周围一切的戏。我就想排这样一个过瘾的戏。

陶虹:这个戏的结构其实非常工整:第一幕是幽默;第二幕是闹剧,把一切都破坏掉;第三幕,就“啪”地翻过来了——你以为我跟你闹着玩呢?我说的都是真的。

徐峥:所以不管情圣也好,火辣情人也好,在最后你就会发现,其实赵钦胜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上来一个人像灵魂的拷问者一样,拿一个木鱼,笃笃的把你逼到一个角落,要你审视自己的道德?这时候你怎么办?他有那种突破生活的勇气,这是非常难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原来演过陈立华导演的另外一个戏《他和他的两个老婆》,主人公也是一个周旋在几个女人之间的男人,你觉得这两个戏的主要差别在哪里?

徐峥:看前两段,你会觉得差不多,但在最后,你就觉得不一样了。两个老婆更偏重于娱乐性;在上海的时候,有两把椅子被笑坏了。但这个戏有他自己的任务,是以喜剧的风格来探讨一个严肃的社会问题,属于严肃喜剧。

三联生活周刊:但这个戏的结尾和美国版、中国台湾版都有偏差,好像更“正”一些。

陶虹:其实没有偏差,你看他尽管给老婆打了电话,但是老婆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要和自己约会,所以问题没有解决。

三联生活周刊:刚才导演陈立华说,开始的时候是反对你们合演这个戏,担心感觉不对?

陶虹:不是感觉偏差的问题;而是他怕我们会把工作带到生活中,或者把生活带到工作中,这样工作就不顺利了,生活也会崩掉。现在看来,我们俩还是不错的。

三联生活周刊:在合作中对对方有没有新的发现?

陶虹:现在我才发现,他是艺术家,哈哈。

徐峥:那她就是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