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世界电视网
作者：陈赛（文 / 陈赛）
2002年，伯纳德·戈德堡以一本《偏见:CBS知情人揭露媒体如何歪曲新闻》几乎击碎了所有不假思索信赖新闻的心。人们发现他们每天消费的新闻都是经过过滤的，政府、广告、大公司、各种利益团体，甚至记者本人，都在以各自的方式扭曲新闻，也扭曲对世界的认知。
在今天，秉持独立新闻理念的媒体有可能生存吗？为了解答这个问题，鲍尔·杰，加拿大一位著名电视制片人导演了一项野心勃勃的“实验”——创办“独立世界电视网”。
“独立世界电视网”的计划听起来就像一次新时代的愚公移山:这个电视网将不播放任何广告，也不接受政府或者财团的任何资助，相反，他们将利用互联网上每位普通网民的力量，一小笔一小笔地攒钱。每人捐献50美元，只要50万人，就可以维持这家电视网一年的制作和运营。如果一切顺利，这个电视网预计将在2007年正式播出节目。这将是“世界上第一个未被政府和商业染指过的，真正独立的电视新闻网”。
6月15日，这个带有浓烈理想主义色彩的电视网网站（www.iwtnews.com）正式开通。“网民的热情超乎我们的想象。从网站开通到现在，已经有3万多人访问了网站，3000多人看了网上的视频，填写了问卷调查，300多人捐了钱，还有1000多名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写信来要做我们的志愿者。这些人来自世界各地，美国、英国、意大利、印度、南非⋯⋯这是一个奇迹！”鲍尔·杰在电话采访中兴奋地告诉本刊记者。
如今，IWT网络捐款的数字已经增加到25000多美元。虽然与2500万美元相比还只是杯水车薪，但对于IWT的成员来说，却已是巨大鼓舞。他们原本并不指望在初期能够筹到多少钱，曾在网络上为美国佛蒙特州前州长霍华德·迪安的总统竞选筹得2500万美元的咨询公司Moveon.org就明确告诉他们，“头两个月不要指望人们会在网络上给你一分钱，他们得先花时间来了解你”。而IWT的筹款情况显然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期。鲍尔·杰举了一位沃尔玛员工的例子告诉本刊记者，这位收入并不高的美国工薪族表示愿意先捐20美元，并在以后每月都资助他们20美元。
事实上，在鲍尔·杰看来，整个计划中，钱倒是最简单的问题。目前，他们已经从麦克·阿瑟基金会、福特基金会等处获得60多万美元的启动资金，而对于网民们将来的慷慨解囊也有足够的信心。“既然PBS每年会有49万用户给他们捐助3.8亿美元，那么只要我们的节目足够好，我相信筹款计划不会太难。”目前真正的挑战反而在于发行，也就是如何让卫星和有线运营商同意传播他们的节目。目前，鲍尔·杰已经与美国的几家有线电视运营商谈判，免费提供IWT的节目，另外还与旧金山的Link TV卫星运营商达成协议，由他们把IWT的节目送到2500万美国人的家里。从2007年开始，IWT还将与PBS电视台合作，为他们提供单独的视频点播和数字频道内容。
虽然美国和加拿大的主流媒体大都对鲍尔·杰独行侠式的作风和野心持审慎的态度，但世界各地的博客们纷纷友情转载了“独立世界电视网”的消息。人们对于这个尚未出生的“独立媒体”褒贬不一，有狂热支持的，有斥之为垃圾的，有赞赏其“无私”的，有指责其“骗钱”的。但“独立世界电视网”的确又一次引发了人们对于西方电视新闻的重新审视:“9·11”以后，很多民主权利被以反恐的名义剥夺了。新闻频道面临盈利的压力，大量驻外记者站被关闭，调查性报道缩减，新闻品质大幅下降。这个世界急需一个具有批判精神的新闻源，来打破各大电视网在政治话语上的霸权。
“给我触动很大的一件事情是2003年的2月15日，全世界1500万人抗议美国入侵伊拉克，但在电视上，我们只看到对于布什政府的歌功颂德。”这使鲍尔·杰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如今主流电视新闻的不可救药，并萌生了创立“独立世界电视网”的想法。
在筹备“独立世界电视网”之前，鲍尔·杰是加拿大公共广播机构CBC一档夜间政治辩论节目《Couter Spin》的制片人。去年5月，他的节目被取消了，换成了一个嬉皮肤浅的娱乐节目。事实上，他看到许多优秀的同类新闻节目都被取消，打开电视，看到的除了迈克尔·杰克逊还是迈克尔·杰克逊。这个麻木的媒体世界令他感到困惑和恐惧，他开始着手写一部电影剧本，关于2020年的未来世界。在他的想象中，2020年的世界，环境遭受毁灭性的破坏，成千上万的人死于艾滋病，世界各地的政治冲突导致恐怖的后果。“我觉得情况很不妙，那些控制权利的人盲目而短视。这和两次世界大战前的情况很相似，当时的人们是一步步身陷其中的，而现在我们也正逐渐陷入一个危险的境地。我不认为人们能够承担这样的后果，我们应该从上世纪发生的悲剧中吸取教训，而一个独立的不妥协的电视媒体对此会有帮助。”
他的IWT计划得到欧美一些颇具影响力的知识分子、媒体活动家以及世界各地的改革论者的支持。尽管目前的IWT办公室里只有四位全职人员，但他们的顾问团已经扩大到近百人，“海明威之后美国最桀骜不驯同时也是最具影响力的作家”戈尔·维达尔、《哈泼斯杂志》的编辑莱维斯·拉普汉姆、加拿大女作家娜梅·克莱恩、加拿大驻联合国大使史蒂芬·莱维斯、著名摄影师拉瑞·弗林克⋯⋯他们还收到世界各地专业记者的来信，其中很多是为目前的工作感到沮丧的记者，他们无法按自己的新闻专业主义理念来报道新闻，甚至不能报道他们亲眼目睹的真相，因为很可能会为此丢掉工作。在他们看来，IWT是一个值得投奔的地方。
此外，独立世界电视网还提出了一个有趣的新概念，“DIY电视”。即IWT开播后将有一个固定的1小时节目，专门播放来自世界各地的市民自己拍摄的新闻视频。博客时代人人都可以是记者，而IWT希望把“市民书写”移植到电视上，每个人可以在电视上报道身边发生的事情。作为当事人，市民对于发生在他们周围的事情有特殊的理解和把握，他们会比专业记者更有可能抓到社区观点立场的画面，但他们同时又需要记者和编辑的专业眼光帮助他们编辑画面。因此，鲍尔·杰表示，“DIY电视节目将达成专业的记者与市民记者之间的完美合作”。
尽管IWT的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但鲍尔·杰却相信，假以时日，也许在2020年之前，IWT将成为世界上最有竞争力的电视媒体之一，足以与CNN、BBC抗衡。
三联生活周刊:你创立“独立世界电视网”的动机是什么？
鲍尔·杰:过去十多年里，我看到了很多事情，越来越发觉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情况多么危险，新闻变得多么不可信和低效率。我几年前开始写一部电影剧本《2020》，想象15年后的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根据联合国的报告，到2005年，非洲会有8500万人死于艾滋病，我昨天看到的新闻是，印度可能和非洲一样糟糕，而泰国可能有一半人口感染了艾滋病。还有，从政治来看，在未来的15年内，美国和中国的冲突将走向哪里？欧洲想向中国出售武器，而美国试图阻止。所以，我们绝对需要一家不妥协的，无所畏惧的电视台，不受商业力量或者政府摆布，它能够与权力相对抗，给人们一个自由的论坛，来了解这个世界的真实情况，思考应该怎么应对身边这个世界。我相信有这样一个电视机构，世界会比较有希望。至于我自己，我只是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生命很短暂，我们不能只是坐着，等着这些事情发生。我不想在2020年的时候，看着那个可怕的世界，然后后悔，我当初应该做些什么。
三联生活周刊:现在IWT的情况和你预期的进展一致吗？
鲍尔·杰:比我想象中的要好。我相信人们已经认识到，这个社会民主的匮乏与电视新闻报道的垄断是有直接关系的。电视新闻越来越依靠政府提供的信息，也越来越倾向于从政府的角度来报道新闻。美国的情况尤其糟糕，加拿大也好不到哪里去，去年加拿大向海地派兵，但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军队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做了些什么？我们的合法性在哪里？在电视新闻里，没有人问这些问题，更没有人回答或者讨论。事实上，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正变得越来越危险，人们越来越不了解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所以，IWT不只是一个电视网，而是一次民主运动。在这里独立的公共平台上，我们可以讨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以及应该做些什么？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理解历史的语境非常重要。戈尔·维达尔曾经讽刺美国是一个“失忆的国家”。如果你不知道过去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会发生，那么你不可能对现在作出正确的决定。
三联生活周刊:除了美国和加拿大之外，在其他国家有什么反应吗？
鲍尔·杰:最大的反应来自意大利，意大利的一个博客报道了我们的消息，两天内，许多意大利人涌入了我们的网站。就媒体集中而言，意大利是全世界最糟糕的国家之一，他们的总理贝卢斯科尼不仅拥有意大利最大的私人电视台，还能控制大部分的公共电视台和卫星。一个国家的媒体全部由一个人控制，这是很恐怖的事情。另外，在南非，我们已经有一个12人的顾问团，印度的顾问团也刚刚开始组建。
三联生活周刊:建立一个独立于政治和经济之外的电视网？你觉得你们的计划可行吗？
鲍尔·杰:我们当然不可能完全独立，因为卫星和有线电视这些发行通道仍然是由时代华纳这样的大公司控制的。但我相信，只要我们在经济上是独立的，我们会比其他的电视机构独立得多，我相信无妥协的新闻是可以实现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们和PBS、BBC这些公共电视网有什么不同？
鲍尔·杰:最重要的区别是我们不会拿政府一分钱，而BBC、PBS的财政都受到政府的控制。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不直接做成网络媒体呢？
鲍尔·杰:80%的人仍然是通过电视获取新闻的。我们希望能够影响最大多数的受众，所以电视是最理想的媒体。另外，我们的节目样式会包括国际新闻、辩论、媒体批评、政治讽刺剧、文化辩论、纪录片和时事节目等等，其中很多节目会很长，人们不会愿意在网络上看长时间的节目。
三联生活周刊:人们真的愿意看这么多严肃新闻吗？
鲍尔·杰:我们都来自电视，我们知道怎么做主流电视节目，知道怎么吸引观众看下去。我们会有很多的政治讽刺剧，像《辛普森一家》那样的节目，但更加政治化。
三联生活周刊:以前有人做过和你一样的事情吗？
鲍尔·杰:就网络筹款而言，比如霍华德·迪安的竞选筹资。就媒体而言，在美国，有一档广播节目Pacific，他们所有的钱都来自观众的捐助，也不播放任何广告，所以他们可以说皇帝没有穿衣服。但在电视领域，还没有人尝试像我们这样做。而且，这件事情很大，所以人们会更加兴奋。如果IWT成功，我相信它会是一次政治上的变革。■
如果一切顺利，这个电视网预计将在2007年正式播出节目。这将是“世界上第一个未被政府和商业染指过的，真正独立的电视新闻网” 世界电视网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