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汾阳爆炸:新村旧村的土地现实
作者:王家耀( 现场紧急救援埋在废墟里的村民 )
爆炸:昌宁宫村首富的危险游戏
在山西众多“煤城”中,煤田面积121平方公里,储量1.5亿吨的汾阳实在不引人注目。大煤矿没有,只有一些个体、私营的小煤矿。这座城市的名气更多的是因为它的酒,汾酒、杏花村等品牌是汾阳人在外的绝对骄傲。然而,6月9日,汾阳再次被国人关注却还是和煤有关。
薛梅香家住昌宁宫村聚源街西二巷25号。西二巷北面是西一巷,西一巷北面是临街房。张学泉宽敞气派的二层小楼属于临街房,两家相距不足100米。薛梅香本来住在文峰街道办事处南关村,丈夫张忠宁当时在汾阳酒厂上班,属于工薪族,薛梅香则做服装生意,家中日子过得很不错。1997年,昌宁宫村拍卖地皮,考虑到昌宁宫村距离汾阳城只有不到三公里的路程,薛梅香和丈夫张忠宁以4000元的价格买下了200多平方米的地皮,1998年开始盖房子。建房过程中,张忠宁下岗,薛梅香的服装生意也赔了本。2001年耗资7万多元的新房终于建成,没来得及装修,夫妻二人即搬了进来。此后,靠张忠宁在建筑工地网架队打工维持家里生活,生活水准在村里属于中下。房子成了他们惟一的财富。
6月9日的那场爆炸让薛梅香的房子成了危宅。薛梅香每每回忆起爆炸那一幕,都觉得自己无比幸运。6月9日中午,朋友李耀元来家里玩,12点50分左右,薛梅香在厨房煮了面条,随后端到正屋准备和丈夫、孩子一起吃中午饭。“刚进正屋,盛放面条的锅还没有放下,就听到轰、轰的响声。”伴随着两声巨响的是沙沙的声音和房子的剧烈颤抖,紧接着,门窗的玻璃成碎片状纷纷滑落。李耀元打开房门,走到院子里,从西北方向飞过来好多混凝土石块,断裂的钢筋。李耀元的前额和腰部当场被击伤。薛梅香没敢出去,大概一两分钟后,周围一片寂静,只是院子里满地的玻璃碎片和乱七八糟的建筑材料。厨房上面是玻璃的房顶,此时已经满目疮痍,厨房的灶上散落着玻璃碎片和一条条的钢筋。家里所有的玻璃全被震碎了,卧室、储藏室的门也被震倒了,墙上开了一道道的裂缝。同一时刻,家住聚源街西二巷23号的郭万增老人刚刚听完评书《春秋风云录》,院子里堆的煤块倒了,老人弯腰想捡拾一下,一声巨响,漫天石块从西北方向飞进院子里。一开始郭万增以为谁家锅炉爆炸了,老人连忙出门将大门反关上,躲在门前。
来自汾阳官方的消息,爆炸发生的确切时间是6月9日下午13点09分。住在临街房的矿主张学泉家私藏的两吨多炸药是炸因。初步统计显示,9人死亡,其中包括张学泉的二儿媳妇,20多人受伤,5户26间民宅被彻底摧毁。昌宁宫新村的房子玻璃基本全被震碎。张学泉家的二层小楼早已经成为残垣断壁,与之相邻的两栋楼房被巨大的冲击波削飞大半。爆炸点形成一个直径十余米,深约四五米的大坑。事发三天后,6月11日下午,大坑已经被填平,但爆炸现场仍是一片废墟。地上到处可见到一些被炸得不成样子的衣服和被褥,马路边的水泥电线杆被炸得支离破碎,横倒一旁。马路对面的庄稼地里散落着电线、砖头和碎玻璃等杂物。
事发后,张学泉的矿主身份被更多地关注。经常去张学泉家玩麻将的一位知情者告诉记者,张学泉在汾阳至少有3座煤矿,他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婿负责管理这些煤矿。私藏的炸药据称是准备用来开矿的。由于山西省关停治理整顿小煤矿,相关执法部门经常突击检查,因此张学泉才将炸药藏到家中。一种流传甚广的说法是,张学泉私藏的炸药是准备卖给其他小煤矿主。汾阳市公安局以案件正在侦破为由拒绝透露案件细节。
土地:本地户、外来户的生存游戏
“这些外来户不但霸占了我们最好的地皮,还给我们带来了灾难。”6月11日下午,昌宁宫村一位中年妇女坐在门前乘凉,嘴里不停地嘟囔着,玻璃被震碎了,到现在都没有人管。中年妇女说的外地人指的是矿主张学泉以及和张学泉一样购买昌宁宫村地皮的外来户。
昌宁宫村位于汾阳城东南,去年刚完工的二环南路从村前经过。昌宁宫村委大院宣传栏上的文字这样介绍村庄:昌宁宫村地势低洼,多年饱受水灾之苦,1988年汾阳大水淹没该村。1990年新村开始整体规划,因此昌宁宫村分为新村、旧村。新村、旧村以一条南北走向的马路为界,马路东面是旧村、西面是新村。1990年开始的新村规划,让这个村庄走上了发展的快车道。全村280户居民,工农业总产值达到4000万元,村民人均纯收入2200元。先后多次被评为地、市、乡文明村,小康村。村里的基础设施建设及住宅印证了小康村的富裕。气派的村委办公楼、粉刷一新的幼儿园、规划非常整齐的街道,水泥硬化的马路。村里多数房子都是高门楼,红砖墙,马路两边是用于绿化的垂杨柳及各种花草。与新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破败的旧村。旧村多是石灰砖墙,土路,门前、马路边堆满了玉米秸杆,粪便堆。
“说实在话,村子的发展一开始还是靠了外地人。”一位村中知情人士这样向记者介绍,1990年昌宁宫即开始规划新村,但由于没有资金,新村建设非常缓慢。大概到了1996年左右,汾阳市规划加快县城周边卫星乡镇发展,昌宁宫村抓住机会,开始面向社会拍卖新村地皮。临街房及靠近县城的地皮价格炒得很高。100多块地皮,至少2万多平方米被外地人买走。由此村里获得了发展资金,用于基础建设及投资企业。
2000年前后,新村房屋陆续建好,开始入住。本地人占2/3稍多,外地人占不到1/3。而且外地人多集中在村北。对于本地人和外地人的关系,65岁的郭万增老人这样形容,村里多数人都面熟,但叫不上名字。郭万增本来是汾阳市见喜农村信用社的职工,1998年退休后,因为大儿子在汾阳县城教书,两个小儿子都在太原上班,所以投奔大儿子,来到距离县城不足3公里的昌宁宫居住。6年过去了,郭万增说,村里有任、韩、王、白等几个大家族,外来户很难真正融入。郭万增的老伴形象地说,外来户和村里的关系就是定期交管理费、卫生费、水电费,因此他们也只熟悉村干部和几个邻居。每年春节或者去大儿子家过,或者去太原过,在昌宁宫过的次数很有限,拜年串门很容易,村子很大,但能去的只有几户。正是这种隔膜,爆炸后,许多村民称根本不认识张学泉,只是知道他的气派二层楼和矿主的身份。这种不熟悉,被同样住临街房的外来户这样注解:年近60的矿主张学泉赋闲在家,平常主要接送几个孙子辈的孩子读书,张学泉的老伴有玩麻将的爱好,四个人凑一桌,很多时候就是凑不齐。5元钱一桌的赌注是一个原因,但更多的是由于相互之间不熟悉而带来的对财富的惧怕。
在种地的旧村人和起早贪黑做生意的新村本地人的眼里,外来户多数都是有钱人。或者是在城里上班,或者是做生意,或者是退休了来这里买房养老,总之是财富的占有者。这种占有仿佛从90年代中期规划新村时就注定了,地皮即意味着商业资源,靠近汾阳城南外环的临街房地皮价格远远高于村中的其他位置。每平方米50元,而且当年村中规划临街房必须建二层楼房,地皮加上二层楼房的建筑费用至少要十五六万。上世纪末期,昌宁宫村几乎没人能拿出这么多钱,因此临街的地皮全部被张学泉等外地人买走。即便是稍微靠近外环的地皮多数也被外地人买走。南外环通车后,临街房的优势迅速显露出来,汽车配件中心、超市、美容美发店等纷纷开业。昌宁宫新村的本地人却仍然只能在村中的几个企业做工,按时上下班领取一份工资,或者起早贪黑贩卖水果、蔬菜,做些小本生意维持生活。旧村的人除了老年人就是没有钱购买地皮的贫困户,他们多数靠种地为生,全村一共1300多亩耕地,除去建筑用地,每人只能分到不足0.5亩耕地。与外来户相比,本地人显然处于弱势。拼命工作维持生存成了他们的头等大事。少数富裕起来的本地人想要购买土地,却发现早已经无土地可买,靠近南外环的临街房早已卖完,旧村的各种基础设施落后,没有投资购买的价值。他们只能看着外地人占据了黄金位置。
对土地和财富的占有不同,让本地人和外地人从来就没有试图去适应或改变对方。爆炸后,接受采访的村民称,根本不知道张学泉家藏有炸药。与此同时,村民认为村委会该对此事负责,每年都要收管理费,却让居民区进了炸药。村长武景山和支部书记白民欣没有对此作出解释。知情者称,本来本地人和外地人之间就相互有对立情绪,相互基本不来往,再加上张学泉的巨富,藏有炸药、爆炸根本就不值得吃惊。“或许还有更多的让人吃惊的事情没有发生。”
6月9日的偶然爆炸,让本地人与外地人的对立更加显性化。爆炸后,外地人张学泉已经被汾阳警方刑事拘留。这位盛传已久的昌宁宫村首富以及他的家人还能不能回来,这显然成了一个问题。记者在村中随机采访了几位村民,没有人抱有乐观态度。“回来,那些死难者家属都恨死他们了,他还回得来吗?”更多的村民则认为这样的矿主本来就不属于昌宁宫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