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限度

（文 / 吴戈）

( 由撒切尔夫人和梦露面貌逐渐合成的照片 )

“面”向未来

今年，正在创建“数字模特”代理业的塞莱美仍在继续2005年度“数字世界小姐”选美大赛，目前已进入半决赛。伦敦皇家艺术学院教授桑德拉·肯普在她策划的“未来之脸”展览上说:“能数字化地改变面部这样根本性的东西，将永远地改变我们的世界。”上世纪70年代初美国犹他大学的弗里德里克·帕克完成第一张3D面部动画和参数化的3D面部模型，10年后，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史蒂芬·普拉特才完成了第一个能模拟真实面部运动的模型。1985年，一部关于钢琴家托尼·德佩尔捷的动画短片在电影史上首次采用了计算机面部表情和讲话的动画。进入数字时代，3D动画面部模拟在《玩具总动员》和《怪物史瑞克》之类电影中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但这并不等于新一代“数字超模”诞生了。“史瑞克”们毕竟是夸张的卡通形象，“数字美女”仍只能以静态的细节令人震撼，一活动起来就缺少鲜活的生命气息。除了表现头发、皮肤等传统难题，最难的还是动态的面部表情，真人的表情受情感和精神状态的影响，其分寸和面部各部分的同步运动很难量化。英国超现实主义画家弗兰西斯·培根就曾说过:“我总是梦想着能像莫奈画日出那样画出人的微笑。”

肯普认为:要想更加逼近造化的神奇，娱乐和影视业恐怕还得等待科学界的耐心工作，比如建立完善的脸部数字解剖模型，彻底弄清骨骼、软骨、肌肉、神经、血管、皮下脂肪、皮肤和毛发之间复杂的相互关系。为此，首先需要改善对面部的研究手段，伦敦大学学院医疗物理系研制的扫描仪能从人的面部得到精确到约0.5毫米的5万多个点，并将三维模型的表面归纳成8种基本形状，为脸的精确量化分析提供了可能。伊利诺伊州贝克曼先进科技研究所的科学家正在建立世界第一个包括不同种族面部表情的大型3D扫描数据库，德国萨尔布吕肯计算机科学学院也有类似的3D图形计划。

相对而言，数字化面部重建技术的应用要简单一些，但在司法领域，研究大脑是如何记忆人脸的仍是个难题。70年代以后出现的合成系统依靠线描或从照片中提取的面部特征数据库合成嫌疑人的面貌，但直到今天仍只有20%的情况达到可识别的相似度，因为一般是从各面部特征的相互关联，将其作为一个整体来认识和记忆的，要求目击者分别描述各部分显然有矛盾。伦敦大学学院的皮亚·罗特施泰因曾让14名志愿者识别由撒切尔夫人和梦露的面貌逐渐合成的照片，结果一张60%梦露加40%撒切尔的脸会被认为是梦露较老的照片，而一张60%撒切尔的照片会被认为是撒切尔更加性感的一面。根据整体认知方式，英国斯特林大学的EvoFIT合成系统要求目击者先对嫌疑人做整体描述，然后从18张近似这种描述的合成脸中挑选并排列出6张最接近记忆的，如此反复，直到得出满意结果。

( 2004年12月18日，首届“人造美女”大赛在北京举行 )

美国全国失踪与遗弃儿童中心（NCMEC）的法律图像主管格伦·米勒曾帮助找回了一个5岁时被诱拐，现已12岁的女孩，当他忍不住问这个女孩“我画得像不像”时，孩子的回答非常诚实:“不是太像。”NCMEC使用“年龄推进”技术来推测失踪多年的孩子形象，其关键是“独特遗传相似性”，即眼睛、鼻子和嘴唇相互关联的方式，只要图像中有可识别的遗传相似，就很容易有人认出来。出于娱乐目的，英国圣安德鲁大学提供了一个“面部变化器”（Face Transformer）网站，上传一张面部照片，它能对不同人种预测出10～30年后的外貌，但你要小心别被它的结果吓着。

完美的鸿沟

( 刚做完增高手术的10个月的董美，尚不能独立行走 )

我们拥有的和想要的身体之间存在的鸿沟正变得越来越宽。半个世纪以来，工业化国家国民身高迅速增加。遗憾的是，相伴而来的是体重的增加。虽然女孩们的牛仔裤腰越来越低，平均而言，展现出的曲线却不比10年前了。1960～1980年间，美国男性和女性的肥胖率分别为约13%和17%，现在已达到28%和34%，英国男女肥胖或超重的比例分别为44%和38%，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全球有10亿以上的成人超重，其中3亿人肥胖。

更令人忧虑的是腰围，1960～2000年，美国成年男女平均腰围分别增加9.9和23.2厘米，如果以男女腰围102和88厘米为标准，已有40%的男性和60%的女性进入腹部肥胖的范围。英国零售业的“测量英国”（Size UK）计划调查了11000个英国人，发现女性平均腰围已从1951年的70厘米增加到今天的86厘米，男性已达94厘米。令人迷惑的是，体重的增幅比脂肪的增幅小，这说明我们在获得脂肪的同时，也在失去肌肉。这个问题在儿童身上更严重，上世纪90年代英国男孩的脂肪比例比20年前平均增加23%，女孩增加35%。

与普通人相反，理想身体的标杆却日渐升高，《花花公子》上性感尤物的平均体重不断下降，梦露的体型在今天的选美中很可能无法入围。对从1953年12月的第一期到2001年间共577期《花花公子》的分析发现:模特们的胸围和臀围逐渐下降，腰围增加，已不像过去那样曲线起伏。对1973～1997年间《花花女子》（Playgirl）杂志的分析也表明:理想男性的肌肉越来越发达，在今天的男演员中，身体的卖点比以前重要得多。

玩偶的体型更能体现魔鬼身材的梦幻。耶鲁大学的凯利·布劳内尔等人曾将芭比娃娃按比例放大到真人尺寸，结果发现:要成为真人芭比娃娃，普通女孩需要增高50厘米，胸围增大13厘米，腰围减少15厘米。1964年问世的美国兵玩偶也发展成一个肌肉猛男，其中最新的版本如果放大到1.78米，其109.7厘米的胸围和74.7厘米的上臂围将令健美先生自叹不如。以真人为原型的玩偶也在潜移默化，《星球大战》的天行者卢克如今日渐魁伟，莱阿公主的胸围则比1978年增加了3倍。

面对理想的召唤，普通人改变身体的动作更加生猛，不少外科医生已习惯于同时在四五个部位重整河山，全面整形的时间也从数月缩短到数周。2004年美国电视将“真人秀”的镜头色迷迷地对准了整形手术台，福克斯广播公司的“天鹅”专题节目在六周内改变了17个相貌平平的“丑小鸭”，美国广播公司的“脱胎换骨”则在类似的时间里将24名男女变了脸。据美国美容整形外科协会（ASAPS）2004年的调查，美国有34%的女性和14%的男性有整形的考虑。

在快速激进的整形观念刺激下，丑小鸭变天鹅的神化被看得像文身一样简单。虽然麻醉术安全性的进步使医生有足够的时间，但加州大学整形外科副教授迈克尔·麦圭尔说:“我从不超过七八个小时，太长了医生就没法保持水准，这可不是急救外科。”不少外科医生警告:身体全面整形的想法本身就被严重地夸大了，英国美容整形外科医生联合会（BAAPS）前主席诺曼·沃特豪斯说:“我强烈地感到这使整形外科被扭曲得荒诞不经，变得浅薄无聊和耸人听闻。”

为了外表，今天我国整形手术中，每天强制拉伸1毫米的肢体延长术的泛滥。这项手术并不在中华医学会发布的医疗美容范围之列，由于并发症较多，一般只用于治疗双腿畸形，不主张用于正常人，但目前仅北京骨外固定技术研究所就已完成了300多例。据对1300多例接受手术者的调查，有65%的人居然是为了找到更理想的职业！如果说身高1.50米的“东北第一人造美女”董美增高12厘米是有所弥补，从1.62米增高到1.70米的“广州第一人造美女”管英就算是“完美到底”了，湖南农村姑娘刘丹等人则已经为这个混乱的风潮付出了残疾的代价。至于诸多整形手术和使用材料的长期后果，起步不过二十多年的中国医学美容业还缺乏专门的研究。

数字的还是生物的

目前人造的活体皮肤刚刚出现，法国欧莱雅旗下的“植村秀”研究室就有更大胆的设想:在肌肤最年轻时分离部分组织，以细胞培养成另一张年轻的脸，储存到日后老化再用。4月11日，牛津大学工程科学系教授崔占峰博士发表了他的预测:随着组织工程研究的进展，10～15年后，利用干细胞培养和活体组织工业生产等技术，骨骼、肌肉、血管、筋腱甚至神经等人体组织都可能批量“生产”，从而能替换、修复、维持或强化人体组织器官的功能。今年上半年，国家组织工程中心也在上海闵行紫竹高科技园区开始建设，目前已能成功地复制大型哺乳动物的多种组织，最成熟的“人造骨”已有40多例用于临床，最长的已使用4年半。

从程度上看，人对身体的改造包括“缺陷修复”（治疗性整形、器官移植和基因疗法）和“人为改变”（化妆、文身、变性甚至自残）两大类，但新技术又增加了“完善和复制”的空间，完善当然是美容整形，复制则存在着数字的和生物的两条道路。在英国《卫报》评出的2005年自然科学家高度关注的十件大事中，就有三件与身体改造有关，分别是人工合成生物学与人造生物器官产业、面部移植、克隆人。

在美国生物伦理学总统委员会2004年度报告中，委员会主席、芝加哥大学教授利昂·卡斯重申:“我们应该保持我们已有的自然状态,改变头脑和身体都是狂妄的，有损我们独特的人类尊严。”此人反对不孕治疗、整形外科、器官移植和克隆人等违背自然法则的现象已有25年，他坚持认为:遗传工程低估了生命的价值，破坏了父母与子女间的自然关系，利用它延缓衰老，会使社会停滞，人为地快速增强正常人的脑力和体力，会削弱人类自强和勤奋精神，也会践踏竞技体育的基本价值。塑造人类头脑的技术会威胁到我们的自我认同。这些技术还都会加大贫富差距，甚至被用于强迫或控制弱势群体。自由主义哲学家和生物伦理学家乔治·安纳斯也将不顾后果的遗传工程称为“对人类的犯罪”。

相比之下，自己对身体的极端改造便不算什么了，在文身和穿孔之外，西方还悄然出现了十几种挑战社会心理极限的“严重改造”，主要涉及舌头、生殖器和装饰性的移植，而且这些人不一定都有精神健康问题。世界上身体改造最多的人之一，“蜥蜴人”埃里克·斯普拉格全身文身，裂舌，多处穿孔，前额植有牛角状饰物，磨尖了牙齿，都是为了看上去更像一只蜥蜴，他认为自己的动机很清醒:“这是一种追求自我满足的内心冲动，这和促使人去健身和做头发的想法是一样的。”

长远来看，同电脑模仿人脑一样，不管是身体的改变还是复制，都绝不仅仅是实体和功能问题，而存在情感和精神层面的终极目的问题。在对自然的无限模仿和对完美的走火入魔驱动下，如果脸不再只是受遗传学塑造，也不只是受整形外科塑造，而可以依靠技术手段来选择外形，会怎么样？谈恋爱前出示表明本人源自天然的“绿色证书”吗？也许。正因为我们对意识以及它怎样赋予面部生机和人性知之不多，被可以量化的生物学数据所诱惑也就不足为奇，但越是数字化，作为人类不可缺少的丰富性和感受天然质朴的能力就被消解得越多。这的确从另一个角度折射出王尔德的讽刺:生活模仿艺术远比艺术模仿生活多得多。

美国科幻小说家西奥多·斯特金1953年就在《超越人类:迎接物种改善的明天》一书中写道:“我们通过技术改变自己思想、身体和寿命的力量日益增强，这将重新定义我们这个物种，对这种力量我们有理由担心，也可以泰然处之。”■

人造器官新进展

大脑:植入大脑的电极已用于治疗帕金森综合症，还有人设想用类似方法控制进食等行为或改善记忆。几十年后，思维与机器的融合或许将是石破天惊的变化，知识或许可以即时植入大脑。

( 肥胖这一问题在儿童身上更严重 )

耳朵:耳蜗的植入可以部分恢复听力，它接到戴在耳朵上的麦克风通过无线电波传来的信号后，激发一组电极，直接刺激听觉神经末梢。

心脏:第一个人造心脏Cardio West有两个聚亚安酯心室，各有一个柔性膈膜将空气室与血液室隔开，由一个外部装置将压缩空气注入空气室，将血液挤压出去。

心室:左心室损伤的病人可植入一个辅助泵，用磁场等手段驱动螺旋桨，将血液不断输入大动脉，病人将不再有脉搏，只有轻微的呼呼声。

眼睛:10年之内，医生就可能将中年人老化的晶状体吸出，植入柔性的塑料透镜和软聚合物凝胶代替，矫正远视、近视和散光。

手臂:可直接与被截肢者的神经系统连接的仿生假肢即将出现，它可收集到残存肌肉收缩产生的电信号，使用者可以通过意志控制人造关节，甚至可能通过手臂得到感觉。

肾脏:目前还没有完全人造的、可植入的肾脏，更有希望的是密执安大学正在研制的“生物人造肾”，它用外部的肾细胞来改善透析能力。

( 玩偶的体型更能体现魔鬼身材的梦幻 )

阴茎:最高水平包括一对植入阴茎勃起腔内的硅圆柱体，一个植入腹壁下的盐溶液包，一个在阴囊中、可被挤压数倍以实现勃起的泵，用于对药物也没有反应的严重阳痿患者，有人说这比天然的表现还好，喝醉时都没问题。打开泵侧面的一个阀，就能使植入体缩小。

女性高潮障碍:美国一位外科医生研制了一种起搏器大小的装置，将电极直接植入脊柱，引发女性高潮，目前的成本需22000美元，如果借助纳米电子学使成本和体积进一步降低，市场很大。

肌肉刺激器:在关键神经旁植入仅1.4厘米长的圆柱形微型刺激器，由来自外部电磁线圈的信号模拟来自大脑的信号，触发肌肉收缩。这种技术已经能帮助中风病人恢复手臂功能，最终目标是利用自带动力的微型刺激器和传感器组成无线网络，帮助偏瘫患者恢复运动功能。

血液:研制完全的血液替代品还较为困难，加州Sangart公司为血红蛋白包裹一层聚乙二醇(用于增加洗发香波黏稠度的添加剂)后，可以像天然血液一样黏稠，能更长久地保留氧气。

尿道括约肌:为治疗小便失禁，澳大利亚一家公司正在研究用植入的电极来刺激与括约肌相连的神经，在一个类似电子车锁的无线电装置控制下，就能放松括约肌，根据需要排尿。

腿:骨骼一体化技术将把带螺纹的钛钉接入残肢和骨骼内，6个月后骨骼生长到钛钉上，再增加一个连接器锁定，可以提供更好的感觉反馈。 身体限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