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权主义者之死
作者:于萍(困困)27岁,安德烈亚·德沃金在第一本书《女性的憎恨》中立志“摧毁男权社会的根源”。34岁,成名作《色欲出版物:男人拥有女人》指出了这一根源:“色欲出版物建立了女性性行为的模式。色欲出版物把女人变成了物和商品。色欲出版物剥夺了人的尊严,庆祝男性的暴力。色欲出版物麻木人们的意识,使人们对暴力无动于衷。色欲出版物掠夺了我们对未来的希望,消灭了我们争取自由的机会。”但随后她将矛头指向一切异性性行为:如果人类的目标是普遍的和平,那么结束性交将是一个基本的完全符合逻辑的步骤。她将一切异性性行为最终归纳为强奸,
这一逻辑在上世纪80年代一度风行。1985年她和另一位反性女权主义者凯瑟琳·麦肯农在全美发起了反对色欲出版物的运动,最终推动地方法院出台法案,允许女性对色欲出版物的作者提出民事诉讼。90年代,更得人心的性自由派女权主义将安德烈亚·德沃金的声音淹没,她们只反对性别主义,不反对性,攻击德沃金的观点是误将女性当作男性工具的简单逻辑。但德沃金是反性女权主义的死硬派。“我就是拒绝说我不反性。”但她的声音势单力薄,更不幸的是,这声音出自一个丑女人之口。
“安德烈亚·德沃金作为一个胖子,比作为一个女权主义者更加闻名。她永远炸着头发,穿老款条纹裤子和烂塌塌的运动鞋,并对此毫不在乎。”“她之所以把性交理解为强奸,是因为没一个男人会对她产生性冲动”(英国《卫报》)。更细心的攻击者发现这位女权主义者的特立独行来自她与众不同的人生经历。
德沃金1946年生于美国新泽西的犹太家庭。9岁在电影院遭受性侵犯,小学时因拒绝唱圣歌被惩戒。中学时熟读切·格瓦拉的《游击战》,策划砸烂当地的大商场。18岁因参加反战游行被逮捕,在女子监狱遭到两名男医生的侵犯。大学毕业后穷困潦倒,在新泽西当过一阵妓女。游历欧洲时与一个荷兰人结婚,每日遭殴打(“他是个花儿一般的嬉皮,无政府主义者,和一个虐妻犯。”德沃金形容其前夫)。离婚后宣称是个女同性恋,“对女性的爱是我灵魂的栖息地”。1998年与男同性恋作家斯多顿伯格结婚,二人在反对色欲出版物上志趣一致,以婚姻之名行工作伙伴之实。
德沃金像傲视攻击者一样直面人生的惨淡。她带着一头似乎永远不洗的毛躁黑发,屡屡出现在文学讲坛,女权主义集会,纽约最昂贵的饭馆⋯⋯为摧毁男权社会的根源而大声疾呼。这种思想与外形的双重桀骜不驯,塑造出一个滑稽却又极富悲情的女权主义者形象。人们即便不能同意她的观点,也要赞美她的精神。《纽约时报》在对她的论文集《失望》的评论时说:“安德烈亚·德沃金是硕果仅存的浪漫主义者,她竟然还精力旺盛,富有戏剧性,一厢情愿地坚信自己的理论揭示了男女不平等的根源。”
但1999年5月的“强奸事件”让德沃金一蹶不振。53岁的德沃金自称在巴黎的一家酒店遭到侍应生的迷奸。可攻击者认为这不过是她的炒作:为什么她不报警?她在被迷晕的情况下如何记得自己被强奸?这样的质疑又恰好契合了德沃金的反性理论:一个又老又胖又丑的女性,依然遭遇性侵犯,可见异性性交的动因除了生理与爱情外,还有男权。之后德沃金的巨大痛苦让人们相信,强奸大概真有其事。她从此隐居华盛顿,不再露面。仅在2002年出版了论文集《失望》,书中重提旧事:“如果可以遗忘对犹太人的大屠杀,那强奸就可以被否认。”2002年她在接受采访时说:“那件事情之后我恨不得立刻去死。但现在我好多了,一天之内仅有几次轻生的念头。”
此后,德沃金的健康状况持续恶化,她有严重的胃穿孔,2004年因一次膝盖手术瘫痪在床。2005年4月9日,她在睡梦中死去。她10年的好友、女权主义者朱莉·邦德尔说:“德沃金可能是这个星球上最恶毒的女权主义者,但她从没恨过男人。”或许她恨的是没有生而成为男人,或与雄性动物修炼到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