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场非正常死亡事件主人公的内心世界
作者:李翊(文 / 李翊)
2001年8月,在郑州街头发生的一起车祸,肇事者逃逸。寻找目击证人成为受害者自救的主要方式
张衡生是个寡言少语到严重自闭的人,即使在生命已到了承受极限的时刻,他依然无法主动与人沟通,并进行求助。
张衡生生命的终点,在湖南省湘潭市湘潭县茶恩寺镇107国道1723公里路段,第六棵香樟树下。这里,是衡阳市与湘潭市的交界地段,也是张衡生人生29年来到过的最远地方。此前,他从没离开过衡阳市。所以,他曾在日记举提到,“我想坐飞机,可以飞很远的地方去,可以开阔眼界,认识许多朋友”。
19岁是张衡生性格的一个分水岭。“高考以前,他虽然也内向,不爱和陌生人说话,但和熟悉的人还是有说有笑的。读高中时,还常有同学来家里找他玩,一起踢足球。”张衡生的大妹妹张春玲说,“高考以后,尤其是念大专以后,他就越来越不说话了。我们搬家后,他和同学也联系不上,更加没朋友了。”
张衡生高考分数为490分,与大学录取分数线相差二十几分。这让向来喜欢读书的张衡生很有挫败感。在家呆了一段时间后,张衡生的继父阳松文怕儿子闲得慌,为儿子联系了衡阳电子信息应用教育中心,参加自学大专考试,每年学杂费2800元。这对于一个月收入仅1000元,有三个子女需要养育的家庭来说,是笔不小的开支。
张衡生
然而,张衡生只读了一年就要求退学了。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张衡生是矛盾的。看着身边朝气蓬勃的同学,他从内心里渴望与他们交往,但又害怕并且不知道该如何与人交流。上课、下课,他永远是一个人。同学们看他不爱说话,也都很“自觉”地不去惹他。
退学后,张衡生呆在家里帮父母做家务,也出去找过工作。他曾经在批发市场帮人卖家电、也帮着母亲卖过猪肉,但都不长久。张衡生在日记里对这段生活有详细的描述:“母亲有意带我(卖肉),我刚开始怎么也不肯答应,我是一个读书人,怎么干这一行。后来不知怎么的也就答应了。”一个多月后,任凭母亲如何劝说,张衡生死活不愿意再去菜市场了。父亲要带他去另外一个菜市场收水货,他也认为“都不是什么好的”,去了一两次后,就不去了。
眼看着儿子在家里除了看医书就是学英语,一天比一天沉默,阳松文领儿子去了区里一家劳动就业所登记,想为儿子找一份“轻快、待遇高的工作”。登记的时候,工作人员问张衡生专长是什么,张的回答是,“偏于英语”。然而,工作人员却为难地表示无法提供满足这个要求的工作。
2003年,在衡阳市“食神”酒店打工的张春玲将哥哥介绍进酒店当传菜工。在张衡生的记忆里,这是一段比较快乐的日子。置身在有说有笑的年轻人中间,张衡生虽然仍是沉默寡言,却也能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发出附和的笑声。然而,由于“经理嫌张衡生太呆板,两个月后把他辞退了”。
此后,张衡生还和大妹妹合伙炒过股,那一段时间,证券交易所是张衡生去的最多的地方,他专门买了几本专业性的经济书籍研读。然而,两人不但没赚到钱,还亏了一万多元。
父子俩曾有过一次对话,张衡生问父亲:“我究竟做什么好?”阳松文回答说:“很难。要找一个能与专业知识、技术挂上钩的工作很难。”从此,张衡生再也没有工作过。
赋闲在家的张衡生过着单调重复的生活,做家务、看书或者看电视、去河边游泳,躺在草地上听一切来自自然界的声音。张衡生喜欢看《读者》,喜欢看中央10台的“地球上的故事”,在他的书里,夹着一些精美的糖纸以及世界知名足球队的徽章作为书签。张衡生惟一的倾诉方式是写日记,几乎每天都要写上密密麻麻将近2000字的内
容。在日记里,他一方面极度美化这种生活,另一方面却写道:“我现在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一无所获,仍然靠父母养着,走出去,人们认识我有什么用?吃、穿、住的问题还没解决。”
就在这时,张衡生开始产生幻想。
2004年,他被家人送进了衡阳市天马山精神病院,医院诊断为“轻度精神分裂”。经过一段时间治疗,张衡生康复出院。
在2004年11月1日的一篇日记里,张衡生还憧憬着2006年过30岁生日,渴望能重新参加一次高考。在大部分日记的末尾,他会习惯性地写上:“愿天下人,合家欢乐。愿朋友们一路平安,衷心的祝愿你们,你们平安是我最大的心愿。”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生命,会在2005年最后的一场雪里画上句号。
父母看着儿子的遗物
五天五个疏漏,“3.7”张衡生非正常死亡事件
利益和体制的双重纠葛造就了冷漠。但不可否认的是,利益和体制只是外在因素,生命意识的缺失是造就冷漠的内在认识根源。
3月7日夜间,29岁的衡阳人张衡生因家庭琐事离家出走,在107国道湘潭县茶恩寺镇1723界碑处被一辆摩托车撞伤,当时双腿骨折,右脚肿大,左脚开裂,但伤不致死。拖着露出森森白骨的双腿,他爬到了事发现场30米外的稻田里喝水。村民将他扶到路边树下,给他换上衣服,盖上茅草,送来食物。张衡生始终一言不发。
在附近租房做生意的彭术平用村民蒋正军的手机在21时36分拨通了湘潭市公安局110指挥中心的电话。值班接警员朱京燕既未报告当晚值班长,又未按照规定下达出警指令,甚至连接警记录也没有,仅给彭术平提供了一个湘潭县交警大队值班电话号码供其自行联系。当时受伤的张衡生脚踝关节处伤口深可见白色的肌腱,痛苦不堪。彭术平于心不忍,就用自己的手机连续两次拨打县交警大队电话。当班接警员张罗山得知发生车祸、肇事车辆逃逸的情况后,同样不上报、不记录、不指令出警,而是又要彭按照他提供的号码去找湘潭县交警大队二中队。
彭术平拨打了县交警大队二中队电话。但因电话信号不好,没有拨通,只得作罢。此后直到张衡生死亡,最先收到车祸信息的湘潭市公安局110指挥中心和湘潭县公安局交警大队再未过问此事。
3月8日上午9时许,在镇上开药店和行医的茶恩寺镇扶桥村蒋东林用自家的电话找到了茶恩寺镇派出所值班民警郭学军。郭在电话里说:“交通事故我来报交警队,受了伤的要钱治,那要找民政所。”随即给了蒋一个乡政府的电话。郭学军电话告知湘潭县交警队二中队要求其出警,二中队民警李建平和周畅两人驾车赶到了事发路段。
事后二中队民警刘学锋告诉记者,李建平和周畅在事发现场没有见到事故车辆、散落物和受伤的张衡生。回到中队后,李建平又独自驾车跑到辖区定点医院中路铺三医院询问是否有伤者,获悉没有后就此了事。
3月12日清晨,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中,张衡生冻死在路边。法医鉴定结论为:饥饿、冻死。
3月15日,张衡生家属向湘潭市岳塘区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3月29日,湖南省湘潭市委宣传部和湘潭市公安局相关负责人透露,按照公安机关的内部制度,湘潭市公安局提出对在“张衡生事件”中负有直接或间接责任的11名警务人员予以辞退、行政记大过等处分。
张衡生的心理学解读
“张衡生在常人看来怪异的行为,在心理学上都能找到对应的解读。”北京师范大学一位教育学专家指出。
张衡生喜欢亲近自然界而非人类,与他对社会的不满有紧密联系,这种极力的非社会化导致他与社会的疏离感越来越强。张衡生最大的问题是缺乏人际交流。过了青春期的孩子,容易产生很多问题,喜欢想象,但大多数孩子会通过人际交流来矫正不实际的想法。而张衡生进入大专学校后,没有建立起正常的人际关系,这样,想象中很多不切实际的部分没人帮他矫正。另外,父母对张衡生的关爱由于知识的欠缺达不到满足他精神需求的层次,表现正常的孩子虽然也不与父母说话,但能理解这个事实。张衡生可能也认识到这种事实,但不能正确得出一个有利于自己的结论。于是,他封闭自己,实行“个人内沟通”。由于只与自己交流,社会主流意识无法进入内心世界,而他又有着丰富的内心世界,即使看到需要社会交流的一面也容易受到来自个人因素的干扰。
从心理学上说,张衡生身上有一种反社会的东西。心理学术语为“侵犯”,就是一种有意识的,有可能能别人带来伤害的不合理的行为。对于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解释不一。有一种说法是“挫折论”,容易出理在长期遭受挫折的人或者弱势群体中。但表现出来的症状可以恰恰相反。有的人完全是一种反抗型的,对社会“以牙还牙”;而另外的人则表现为疏离社会,自暴自弃。 张衡湘潭市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