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瘾品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小宝)
人类在最近五百年的历史中经历了一场革命,这场革命叫“精神刺激革命”(psychoactive revolution),这场革命为人类提供了各式各样的官能享受,这样的“生理刺激和感官享受,连任何一位极尽富裕、专横、糜烂之能事的古代帝王、暴君或统治者都望尘莫及”。这场革命的中心词就是“瘾品”(drugs)。
提出这个想法是美国一位相当大牌的历史学家戴维•考特莱特,他写了一本很有分量的著作《上瘾五百年——瘾品与现代世界的形成》(薛绚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1月第1版)。他说的瘾品,不但有被各国政府悬为厉禁的“三小宗”(three little)——鸦片、大麻、古柯叶,更有差不多在全世界都能合法服用的“三大宗”(three big)——酒精、烟草、咖啡因。无论是不是合法,这些“精神刺激瘾品”(psychoactive drugs)——其中还包括越来越多的化学合成药物,效用都一样。
“精神刺激瘾品”是西式的中文,更中国化的译法不妨叫做“开心瘾品”。专家以为,人生来就有转换正常意识、以致幻状态求得快乐解脱逃避的冲动,就像“儿童游戏中会故意自己转圈到发晕的程度,修行的人会在冥想打坐中忘却自我”。瘾品就是转换精神状态的化学捷径,它增加神经传导素多巴胺的分泌,激活大脑的奖赏系统,造就服用者的幸福感。按照书中专家的看法,孔子的名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可以修改并重新标点为“瘾、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不过瘾品都是毒品。不必列举各类瘾品多种毒性,它首先就和人类的另外两大欲——饮食男女相克,瘾品通常都会降低甚至消除食欲;在男女项目上,从酒精到安非他命,都使人性欲膨胀而性能锐减,尽管昏了头的瘾君子对此毫不理会。书中的美国阿飞说:“什么也比不上那一次的快感,那就像十次的性高潮。”中国老汉们说:“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
有意思的是,瘾品合法还是非法,与它的毒性或危害性并不十分相干。《上瘾五百年》引用“一部标准药理教科书”的材料:酒精的负面积分高达21分,海洛因16分,可卡因14分,大麻烟8分。最糟糕的瘾品最容易得到。
关于上瘾也有各种说法。有人说上瘾和瘾品无关,和人有关,赌博也会上瘾,上网也会上瘾,读鬼故事也会上瘾。
写鬼故事在号召人气上已有先手之利,但真能写好并不简单。现在国内的鬼话写手对鬼的认识还不如古代的蒲松龄,不太知道人鬼殊途,鬼的道理鬼的行为和人的道理人的行为应该大不一样。国内作家下笔写鬼,缺乏对阴界的想象力和尊重,鬼物写得像个俗气的人物。
梦枕貘在日本大名鼎鼎,他的名作《阴阳师》系列专写平安时代的群鬼。今年3月,南海出版公司正式引进了阴阳师系列共七种(已出四种,译者林青华、施小炜)。
《阴阳师》系列三十二则故事颇类聊斋,作者笔墨饱满,文风峭拔,气象森森有汉唐古意。阴阳师平安时代真有其职,安倍晴明也真有其人,不过梦枕貘的故事完全来自作者的创造。阴阳师安倍晴明是个捉鬼降魔的巫师,他懂鬼、敬鬼、怜鬼,常有放鬼一条生(死?)路的慈悲。作为东方人,我喜欢斯蒂芬•金,更喜欢梦枕貘,他们都懂鬼,是鬼蜮达人,但斯蒂芬•金往往站在鬼的立场说鬼,而梦枕貘写鬼不忘以人为本。
我特别喜欢《栀子女》的故事:有个法名寿水的和尚,立意超度去世的父母,每天抄写《心经》十遍,要抄一千天。抄到一百天,半夜里遇到了鬼。那是位女鬼,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哀怨地望着寿水,用手捂着嘴巴,她离去前把手移开,女鬼竟然没有嘴巴。安倍晴明受邀去捉鬼,他在纸片上写了一个字放在身上。和尚陪着他见到了无嘴女鬼,晴明亮出纸片,上面是个“如”字,女鬼望着纸片,眼露欢喜之色,深深地点头,随即消失无踪。晴明来到和尚的书房,仔细察看他抄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在那句著名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后,接下去一句是“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和尚抄错了,把“如是”之“如”抄成了“女”,阴阳师指着“如”字说,这就是那女子的正身。写错一字,无口之如变成了无嘴的女鬼来骚扰寿水。和尚连忙改正,从此便太平无事。
这则隽永的小品很有禅学意味,万物有灵,谁也受不得委屈。我如果是个小学教员,一定要在课堂上讲一遍这个故事,提醒孩子们少写错别字,以防半夜上厕所遇见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