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

（文 / 辛加坡）

有一种“菜”叫晕菜，典型的晕菜如:到了茅草屋前，那范进抬头一看，只见红榜上写着自己的大名，位列第一，方知邻居所言非虚。揉揉眼睛再看一遍，突然“噫嘻”一声，拍拍手掌，说道:“哇呀！我……我中了！”话音刚落便向后一倒，晕了过去（《儒林外史》）。还有一种晕菜如下:本店新添火锅，素菜一律五元，晕菜八元。晕菜为荤菜笔误，一乐。

晕菜:晕眩，晕了，完了。北京方言里除晕菜外，还有歇菜、瞎菜、坏菜、死菜等。——“你让我晕菜，我就让你歇菜。”“你让我歇菜，我就让你瞎菜。”“你让我瞎菜，我就让你坏菜。”“你让我坏菜，我就让你死菜。”菜字，说文里指可食之草。菜字下部的一横，据说表示地面，草木的嫩芽正在出土，新苗初露，引申为很嫩很生疏，后来发展到包括对事物的见解幼稚不成熟。此说有待考证。可知可查的是《汉语方言常用词词典》:菜，北方方言⑴懦弱无能（见于《北京方言词典》）;⑵次，差（见于《徐州方言词典》）;⑶笨，愚笨（见于《鲁西方言词典》）……北方方言的菜梨、菜货、菜鸟、菜包子，此人够菜的，都来源于这个菜的式微。而这事菜了，相当于这事坏了完了。常用的菜鸟，有人认为类似《水浒传》里的撮鸟:菜鸟的菜言其弱，撮鸟的撮指其小，都不起眼儿，也都是大不了的，尚未成气候。并就此认为菜鸟在网络上的流行，受汉语口语粗鄙化的影响，这个说法全是因为这个鸟。其实菜鸟表示自己的后进，与笨鸟坚持要先飞有关，多属自谦与调侃，与二分之一人类的生命器官无关。即使真的晕了菜了，也很少有人会晕到以身体的下级单位表示自己，表示自己的蠢蠢欲动。所以，如果写对联，菜鸟应与大虾（大侠）配对，横批:晕。

晕菜，以晕为主。晕菜的构词方式，与扯淡、完蛋差不多，附加，将菜或淡或蛋挂在后面，后缀着。这个系列里有晕掉、晕倒、晕死、晕蛋、晕厥等;颠倒过来，还有狂晕、吓晕、整晕、犯晕等。网络用词，像MM JJ GG LP LG等，一般认为是出于简化和输入的方便，如果加上中英文切换，按键的次数算下来并不少，拼音的运用可能在表示中性，减少可能误会的色彩，以免过分亲热和肉麻。相反，另一类用词则极尽能事，网中的晕菜自然也不是真晕或完蛋，而是作欲倒、卧倒、昏倒状，或千娇百媚如贵妃醉酒:我晕，我要晕，我好晕，我晕晕晕;或壮怀激烈马革裹尸:晕，晕倒，晕死，晕掉，狂晕，无非表示兴起、起兴，我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了。在虚拟空间，晕因人不同，传递个体大同小异的微妙感觉:因为激动、吃惊、兴奋、幸福、恐惧、生气、愤怒、惊奇、失望、绝望、郁闷、佩服等等，在网上都可以晕倒。你一贴我就晕，有来帖即回复，你冒一泡我豪气干云，你喘一口我吐气如兰，互动中互动着，你来我往，也算文明礼貌。

晕的一个状态是眩，目力体力所及，外部内部世界天旋地转。晕的另一个状态是晃，晕头转向，不辨东南西北，一律中发白，摇摇欲坠，（要）倒也倒也。欲倒未倒的时候，类似梦里看花、雾里观景、云中漫步。由常态到非常态，晕的上乘功夫若醉拳，指东击西;晕的低级表情如醉鬼，左右不靠。前者假晕佯醉，后者真晕说明白。晕的终极结果是晕菜晕死，但晕菜可以复苏，晕死可以复生，生生死死无穷尽也。网上说晕，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要的是一个气氛和热闹。假如一个坛子里若干的“虾”和“鸟”们真的晕来晕去，晃晃悠悠，无异于鬼魅;而果真晕菜晕死了，岂不尸横遍野，间或有玉体横陈，还需遮面。

与晕相对的是醒和明。说文:晕，日月气也。释名释天:晕，卷也。气在外卷结之也，日月俱然。日月不明，不清不醒，是最初的晕。晕由气生，民间有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一说。日月晕，天旋地动，不是呼风便是唤雨。人晕，目眩心动，呼唤的当是风情。万千气象，谁能岿然不动，动则晕，晕则迷，迷有时候会乱的。

晕的大量运用，几乎出现在可以表达情绪反应的各个角落，焕发出晕的种种表情和过程。遍地网民从微晕到狂晕到晕菜，垂首含眉的，手舞足蹈的，顿足捶胸的，仰天长啸的，轻歌浅唱的，郁郁寡欢的，都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嗓音诉说着同样的词语:晕，晕倒，晕菜！我晕，我晕啊，我晕了！如果晕是一种希望和境界，那就一起来晕，或者见面后互相问一下:今天你晕了没有？也算一点关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