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荤主义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殳俏)
如果不是心血来潮,我一定不会自觉去吃素食,更不用谈成为素食主义者;如果有人对我大谈素食主义的好处,那我一定会拿出聪明绝顶的英国学者罗伯特·赫奇逊的话来压他:“素食主义本无坏处,但它容易让人产生自满和伪善。”
西方和东方都有素食者,我遇见的也不少,但却罕见有表现得自然不做作的。数年前和一队德国素食者去吃了难吃无比的素食咖喱,我一边拼命把浸在黄乎乎汁液中的豆子往下咽,一边听素食者们高谈阔论:“在欲火焚身的时候,你可以用芝士和巧克力来抵挡一阵子,正如同禁欲主义者有时候也看《花花公子》。”
东方的素食者的处境更是微妙,他们运用智慧使生灵涂炭的局面得以缓解,但是嘴角仍有对血腥的渴望,比较经典的一句话即是:“你试试看,这跟真的肉一样味道。”东方的素食体现了一种近乎天真的人类原始的善良,有点像卡通片里的鲨鱼,张扬人性但是从不掩饰他们的原始渴望。
素食馆近年来火得可以,但是无非是给人多一种菜系的选择。如果给食物丈量一下从它们本身到天堂的距离,也许素食到极乐世界的里程并不比意大利菜或者日本菜短多少。
每年的初一、十五,龙华寺是上海人烧香拜佛的旺地,而后去庙里装修得素雅清静的斋房吃顿素斋,也是大多数人每年都会去做一次的事情。这时候的情形,尤其对跟着父母第一次来吃素食的小孩子来说,不亚于是场类似“超级变变变”的模仿秀。每端上一道菜,照例要让小孩子闭上眼睛猜猜,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小时候好像也经历过此种场面,并且最经久不衰的便是那道“龙华素鸡”,用整块豆腐加工处理过后,连黄亮亮的鸡皮上的鸡皮疙瘩都做得栩栩如生,一口下去难辨真伪。一直到近些日子又陪同老人去吃那里的素斋,竟然还是有父母这样诱骗小孩子。本地人为了讨好外来客并且为了顺应国际潮流,现在还有了素生鱼片和素牛排。人们惊叹那样味道死板的豆制品和菌菇类食物在大厨手中竟然变得肉香鱼香四溢,其中的大多数惊叹就跟一个良家妇女临时浓妆艳抹一下也能上台跳热舞所能引发的惊叹是差不多的。而我等市侩则更加关心价钱——一盘胡萝卜加香菇做的素蟹粉豆腐要卖68大洋,老夜上海里的帮工拆一天蟹粉做的那一大盆也不过这个价钱。
也有纯粹为了提升人精神境界而专门设计过的素食馆,比起龙华素斋那种平民化的惊喜,在那些极致仙境的地方吃饭会更觉缥缈。北京的净心莲便是这样一个地方,踏入的时候会以为到了佛堂,上菜的时候则仙乐飘飘,感觉自己随时就会升仙,最后的水果更是装饰得仙雾缭绕,让人恨不得朝那一大盆西瓜下跪。
那里的菜式自然都是精致的,跟那些娱乐一般群众的素鸡素鸭素火腿自然不同,模仿荤食还是主旋律,但是那并不是让你大快朵颐的稳扎稳打的一块豆腐或者一团魔芋了,净心莲做的是脱尽了荤腥的肉和鱼,很有点工艺品的味道,它的层次果然是要比假肉成真的幻想要高一点的。你尽可以相信,那些隐隐地肉香是和屠夫的大刀没有关系的,也许竹笋开花,也真的可以变出一片片牛肉来。但是此时心中有质疑,那为什么还要起个荤名字吊人的荤胃口呢。想来就跟牙医一样,为了让小孩戒掉使他蛀牙的糖果,就偏偏要把治牙的药全都做成糖果形状糖果味道,原来素食也是有这样的吊诡的。
这样说来,素食竟是种反美食的美食,一种让人忍俊不禁的忐忑。要我说,终归少有心地纯良到那种地步的人,还是老实一点,不要说素其实不想吃素,干脆还是把素食主义改为不荤主义吧。到底是人心向佛还是人心向肉,你尽可以到那些非荤餐馆去体会这种挣扎。有天我走在路上,忽然看见老字号素菜功德林也有了英文名字——竟然是“Godly”。 美食素食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