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桥南市场天降大火

（文 / 王家耀）

( 火灾现场浓烟滚滚 )

“生日”那天火烧联营

1992年12月21日，桥南市场建成正式投入使用。2004年12月21日，是桥南市场12岁的“生日”。

商户陈春利的门面在桥南市场内名牌鞋城二楼，属市场第六交易管理站。三层高的名牌鞋城在二楼有一座宽5米，长约五六米的天桥与东面的服装城相连，服装城北紧连着10层高的桥南宾馆，桥南宾馆地下一层是电子通讯城。整个桥南市场楼与楼之间全部通过天桥连接在一起，每座天桥上一般有两个小门面，经销服装或其他日用百货。

早上7点10分，陈春利和往常一样步行前往市场，15分钟后，上楼打开卷帘门，开始收拾门面。市场工作人员已经送电（桥南市场一般早上7点30分左右送电，下午5点30分断电），灯光穿过各家门面卷帘门的空隙飘进过道，一片昏黄。此时二楼鞋城大多门面尚没有人，整层楼静悄悄。

大约15分钟或者更长一些时间，陈春利听到了起火的喊声。“那喊声并没有让我慌乱”，陈春利事后说，以前市场也起过火，但没有什么损失。但几分钟后，陈春利发现这次她想错了，过道里从东面服装城那个方向飘过来薄烟，夹杂着刺鼻的橡胶烧焦后的味道。她拉下卷帘门就向外冲。

( 无情的大火让商户损失惨重 )

在服装城二楼经营针织品的老聂听到起火的喊声时，开始以为是有人在开玩笑，但紧接着他就看到了浓烟，由于市场是封闭的，浓烟弥漫了整个过道。老聂和另外几名商户拿起门面外的灭火器四处寻找起火点。这时已经被火烧穿了的顶棚开始往下掉火球。浓烟几秒钟就完全遮蔽了他们的视线。

等冲出市场，站在桥南大道上，老聂才发现，整个桥南宾馆已经被浓烟包围，三楼、四楼、五楼能明显看到火光。宾馆顶层天台上，大约五六名男子正手足无措地向下张望。12月23日，记者看到，原本烫金的四个大字桥南市场已经被烟熏得黑糊糊的，整座市场像一个黑色的建筑，为了怕建筑物再次坍塌，警方将整个市场全部用警戒线圈起。一名警员阻止一名试图进入市场的商户，“别看了，里面全是灰烬，看了只会更难过”。

( 消防人员正在救火 )

老聂和市场里大约三四十名商户跑出市场时，鼎城区消防大队的报警电话急促响起，时间为7点46分。当天的值班员小熊告诉记者，一开始报警者说是桥南宾馆地下的电子通讯城起火，后来有人报警桥南宾馆起火，再后来就成了桥南市场起火，电话根本接不过来了。

12月24日，常德市消防支队陈飞参谋长告诉记者，当天的大火正是电子通讯城一销售手机的门面先起火，然后扩散到整个电子通讯城，蔓延到桥南宾馆，然后紧邻的服装城遭殃，再通过天桥上的门面传递到名牌鞋城。当天常德刮起了少有的六级大风，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到服装城后面的名牌鞋城。文湘辉说，联体建筑让火势得以迅速蔓延。市场楼与楼之间通过人形天桥相连，人行天桥上下和周围，市场方增加了许多摊位和门面，堆积了货物。大火才得以从桥南宾馆蔓延到桥南市场，最终形成火烧连营。

第二批赶到增援的五陵中队消防队员叶艳希回忆说，由于风太大，水枪喷出的水根本不成水柱，都被风吹成了水珠。一辆2吨的水罐车可以支撑两支水枪三四分钟，随后就需要补充水源。陈飞说，桥南市场附近的多数消防栓，水压不够，无法补充水源。42台消防车的水源成了大问题。

无奈，两台8吨的消防车只好穿过沅江到市区寻找消防栓补充水。当天负责火场记录的常德市消防支队秘书科科长赵伯记说，消防车过沅江，取满水，回到火场，需要30分钟。“你说能不耽误扑救吗？”

大火中倾家荡产的商户

大火后，34岁的王泽进常常想跳楼。“如果不是怕9岁的女儿没人照顾，我早就不活了。”

1500双棉皮鞋，价值20多万的两个门面全部化为灰烬。这个来自鼎城区谢家堡镇的农民汉子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把全部的本钱都投入到生意上，一心想多赚点钱，给妻子治病，供女儿上学。

大火让他血本无归。12月24日，常德下起了“雪珠子”（当地方言小冰雹），气温降到零下1摄氏度。大火后跑裂了两双皮鞋的王泽进找朋友借了一双皮鞋，卖了8年皮鞋的他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一双皮鞋。“老婆天天在家哭，你说我怎么办？”12月25日，在寒风中排队等待领取生活费的王泽进号啕大哭，周围的许多相熟商户劝慰着他，弯弯曲曲的队伍在寒风中缓慢地移动。

1996年，26岁的王泽进和妻子陈春利开始在桥南市场名牌鞋城经销皮鞋。起初夫妻两个租了一个门面，第一年交给管委会1.6万元，第二年2万元。2001年，王泽进把赚的钱全部拿出来，又借了姐姐4万元，花9.8万元买下了一个门面10年的经营权，同时继续经营原来租的门面。2002年，王泽进还清了欠款，生活似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就在这一年，陈春利得了严重的妇科病，无奈王泽进只好把门面以每年2.7万元的价格租出去，开始陪妻子四处看病。2003年冬，花光了家中所有钱后，妻子的病基本好了，王泽进又开始经营门面。夏天门面赔钱，只有临近节日，生意才会兴隆。和大多数商户一样，王泽进借钱进了大批货，准备元旦、春节好好赚一笔，过个好年。火灾却在这时候降临了。

40岁的老庞是常德市汉寿县人，门面货柜里的存货有将近20万元，全部被大火烧光。韶东县的彭氏两兄弟在桥南市场主营年画，这次大火导致兄弟俩血本无归。浙江温州经营床上用品的陈老板更惨，100多万元的货物在大火中已是分毫不剩。据了解，在桥南市场的客商中，最多的拥有十多个摊位，火灾中少说也有100万元的损失。

据新华社报道，桥南市场云集了全国29个省市120个县的2万多名个体商户，其中常德本地商户占了大部分，本地商户中大多数是附近农村农民。此次火灾事故可能造成该市场九成商户破产，保守估计损失可能超过10亿元。

12年来的6次大火

“这么多年来市场大火小火少说也有五六次了。我们根本没想到这次火那么大。”12月24日晚，王泽进回忆说，“如果知道火会着那么大，就是拼命也要抢救一些货物出来”。

回忆起从前市场的几次火灾，王泽进的语气有些发狠。在他看来，几年来，连续发生火灾，已经显现出桥南市场存在火灾隐患，但桥南市场管委会“只收钱不管事”，最终导致了惨剧。以前的几次火灾没有导致大难，也让他们这些商户多少放松了警惕。12月21日早上接近8点时，王泽进的妻子陈春利有些惊慌地打电话给他，“市场又起火了，你赶快过来啊。”王泽进还安慰妻子，“没事的，大惊小怪，以前又不是没见过火”。

王泽进说他1998年进入桥南市场经销皮鞋，亲身经历的桥南市场火灾就有两次。一次是2001年7月的一天早上，起火的那个门面所在地本来是个消防井，被市场管委会以6万元的价格卖给商户，建成一个门面。该处并没有电表，电线，商户私自扯了电线，早上市场工作人员送电后，电线短路导致起火。另一次就在那次起火后大约一个月，起火的门面因几名工人装修使用电焊时，火花溅到了地上一块涂有橡胶的木板上，几秒钟内就起了明火。几年来就市场的防火问题，商户们不停地反馈意见。据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报道，桥南市场12年来曾经发生过6次火灾，2003年发生的一次火灾还造成过人员伤亡。■

小城镇商业化中的火灾隐患

常德市位于湖南省西北部，人口599万余人，其中多为农业人口。沅江成椭圆形穿城而过，椭圆内部就是鼎城区。多数商户白天在桥南市场上班，晚上则回到沅江北侧市区家中。沅江大桥和沅江东桥是连接江南、江北的两条通道。

桥南市场所在的鼎城区是常德的工业开发区，以鼎城路为界，北面是桥南大道，南面是玉霞大道。两条大道集结了十几个市场，除桥南市场外，还有陶瓷市场、电子市场等。鼎城区一位政府官员称，鼎城区的财政收入主要就靠这些市场上交的税款。

“桥南市场着火比烧掉一个厂矿、企业更加严重！”当地政府一位官员对记者分析说。十几年来，以桥南市场为依托，常德乃至湘西已经形成了产、供、销一条龙，还延伸到餐饮、娱乐、旅店、运输等相关行业，“保守地说，也有13万人依靠这个市场生存”。

市场发展一年好过一年，摊位，门面也越来越多。先是连接楼与楼之间的人行天桥，修建天桥本来是为了方便商户通行，但市场管委会领导却把天桥全部当作门面出售，狭窄的天桥上堆满了货物。随后，市场内部的消防井和消防通道也被作为门面售出。李玉珍的一个摊位就是在1995年获得的。当时向市场管委会交纳了7000元费用之后，李玉珍就和其他商户一样，在消防通道上做起生意来。

“多设摊位多收钱，已经成了市场管理者习惯的思维模式。”在桥南市场经营服装12年的一位老商户说。这位老商户告诉记者，桥南大市场建成之初，商铺呈井字形排开，市场有形象大门，有广场，车和人都可以在市场内自由通行，消防通道直抵市场的任何角落。但随着市场越做越大，摊位越来越多，市场开始变得拥挤起来。

随后，商户们发现，原来气派的市场东大门和停车广场要被新楼取代。市场管委会要在这里盖桥南宾馆。2000年，一座10层的桥南宾馆取代了大门和停车场。常德市消防支队有关人士介绍，桥南宾馆是未获规划和建设许可的违章建筑，其所占位置原为市场的一道门，同时具备消防通道功能。事发当天，由于消防通道被堵塞，消防车根本无法进入市场内部。市场管委会有关人士解释说，当初修建桥南宾馆是为了更好的吸引各方来客，让客人前店谈生意、后店住宿。

此后，拥挤的桥南大市场并未开始瘦身计划，反而通过招商引资，在两层的大市场上又加盖了一层。广场中间剩余的一块空地又盖起了电子城等商铺。市场外围也不断伸出触角，桥南宾馆南侧建起了“女人大世界”商铺，整个市场被围得密不透风。许多商户一直对桥南市场内的消防隐患心存焦虑，不断四处上告，一直把联名信送到了湖南省人大。

这个“超级定时炸弹”也一直是各级消防部门关注的核心。

据湖南省消防总队提供的信息，1997年，桥南市场被列为湖南省26处特别重大火灾隐患单位之一;2002年，该市场再次被列为湖南省14处重大隐患单位之一。2004年3月起，湖南省政府挂牌督办的9处重大火灾隐患单位，桥南市场正是其中之一。

今年11月6日至10日，公安部督查组专赴常德检查该市场。公安部消防局随后发布的消息称，桥南市场存在多处消防隐患。该市场在规划和建设之初，均未经消防设计、审核就擅自施工，工程竣工后未经消防验收就投入使用。

11月20日，常德市一副市长曾带队赴桥南市场检查，要求市场管理方于12月10日之前完成整改。桥南市场开发公司最终答应在12月30日之前“百分之百完成整改”。但大火并未等到那一天。■ 大火违法犯罪常德市场桥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