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宦绣谱》与中国女红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刘晶晶)
( 沈寿,她胸前所佩戴的金表和勋章为意大利皇室所赠 )
沈寿其人
绣段报之青玉案,
明珠系在红罗襦。
——张謇赠沈寿
沈寿,原名沈云芝,字雪君,号雪宦,因绣斋名“天香阁”,别号天香阁主人。1874年出生于江苏吴县阊门海红坊一个古董商家庭。父亲沈椿,曾在浙江任盐官。母亲宋氏,生有三男二女,沈云芝排行第五,从小便随父亲识字读书。7岁捻针,8岁学绣,14岁绣名远播,起初绣花草,后以家中收藏名画为蓝本,绣品为当地文人雅士争购,20岁与浙江举人余觉(名冰臣,又名兆熊)婚配。
( 耶稣临难像(沈寿作品)。1915年获美国旧金山《巴拿马-太平洋国际博览会》一等奖 )
光绪三十年(1904年)十月,慈禧太后的70寿辰。清政府谕令各地进贡寿礼。余觉决定绣寿屏进献,他们从家藏古画中选出《八仙上寿图》和《无量寿佛图》作蓝本,请沈云芝和几位刺绣能手一齐赶制。慈禧见到寿屏,大加赞赏,称为绝世神品。她除了授予沈云芝四等商勋外,还亲笔书写了“福”、“寿”两字,分赠余觉夫妇。从此,沈云芝更名“沈寿”。1914年,张謇在江苏南通创办女红传习所,邀沈寿担任所长兼教习,所内设有速成班、普通班、美术班和研究班。
沈寿在南通“授绣八年,勤诲无倦”(张謇语),积劳成疾,张謇“惧其艺之不传”,便在沈寿治病期间,征得她同意,亲自动手记录整理她的刺绣艺术经验。沈寿边回忆边口述,历经数月写成《雪宦绣谱》。张謇在绣谱序言中说:“积数月而成此谱,且复问,且加审,且易稿,如是者再三,无一字不自謇书,实无一语不自寿出也。”沈寿曾在病中向张謇学诗,从而两人又有了诗词往来。张謇在给沈寿的诗中多用“比翼鸟”、“比目鱼”和“鸳鸯”,沈寿在答诗中写道:“本心自有主,不随风东西。”沈寿长期卧床养病,开始慢慢掉头发。她当时正住在张謇“谦亭”别院里,于是用自己掉下的细柔长发绣张謇的手迹“谦亭”。落发不够就剪发。张謇看到这幅绣品后赋诗:“感遇深情不可缄,自梳青发手掺掺,绣成一对谦亭字,留证雌雄宝剑看。”1921年6月8日,沈寿病殁于南通,终年48岁。根据沈寿生前愿望,张謇将她安葬于南通马鞍山墓地,墓门石额上镌刻着张謇的楷书“世界美术家吴县沈女士之墓阙”。
( 刺绣——西王母乘凤驾返瑶池(明人绘制) )
《雪宦绣谱》中叙述的颜色
《雪宦绣谱》中《配色》一节中的线色类目表非常有意思,更有意味的是那些描摹颜色的词语。比如“老杭月青”,让人想起杭州的月色,“老桃青”是不是带着桃粉的艳色呢?黄色中的“泥金”分明是明代的沉醉,“银缃”则是曹雪芹琉璃世界红梅花蕊。红色中的“牙绯”,是佳人的齿印。葱白就一色,是潘金莲把帘子失手落下楼去轻轻探身的姿影。
( 清代织带的工人和做绷黹的女红 )
正色有青、黄、赤、黑、白,五种正色按照方位定义为东、南、西、北和中间色。
青,老青是“东方色”。分为:“老菜青”、“老灰青”、“老墨青”、“老桃青”、“老石青”、“老杭月青”、“天青”、“并蓝”、“并菜青”、“并灰青”“并墨青”、“并桃青”、“并杭月青”、“并石青”等共94色。
( 将刺绣运用到时装上,更显精美绝伦 )
黄,金黄是“中央色”。分为:“杏黄”、“明黄”、“粉黄”(以上三色,黄之淡者)、“鹅黄”、“姜黄”、“藤黄”(以上三色,黄之深者)、“老缃”、“墨缃”、“银缃”、“泥金”、“古铜”、“蜜色”、“水蜜”等共104色。
赤,老红为南方色。分为:“大红”(赤色之鲜明者)、“木红”(赤色之深者)、“血牙”、“黄血牙”、“牙绯”、“墨血牙”、“洋红”(欧洲矿质所染之红)、“并红”等共88色。
黑,市玄是北方色也。”分为:“元青”、“铁青”等共五色。
白,雪白,是“西方色”。
间色有绿、赭、紫、灰,葱。
绿有“老地绿”、“老葵绿”、“老青豆绿”、“老灰绿”、“老墨绿”、“老油绿”、“老水绿”、“老兰花绿”、“并葵绿”、“并地绿”、“并青豆绿”、“并水绿”、“并灰绿”、“并兰花绿”、“并油绿”等共181色。
赭有“老赭石”、“黄赭石”和“水赭石”等共78色。
紫有“雪紫”、“青豆紫”、“红豆紫”、“灰紫”和“并紫”等共79色。
灰也称“老灰”,分“青灰”、“水灰”、“银灰”、“桃灰”、“菜灰”、“墨灰”、“木色”、“并灰”等共73色。
葱也称葱白,次白,只有一色。
绣品与绣品
古时女子绣工的姿态决定其品相。《雪宦绣谱》中规定:
双脚:不论伸直或弯曲,必须并拢。
肩膀:不论高低,两边要保持平衡对称。为避免呵出的气沾湿绣地,头部和绣地必须保持距离。
剪刀应放置在身旁左侧,手腕下需要垫一张光滑的纸,绣线应依次序放置在线书中,按照颜色区别,以便分类取用。汲取润泽线头的津液要像取露一般,必须先漱口,清理口中秽物。要视平日所用之针为宝玉。
刺绣行当对于针的爱惜以及剩余绣线的节约,不仅是出于“俭”,更是一种女德的培养。手腕下的纸及洁净的口津,都是对于女子整洁的要求。
刺绣与女红
在《红楼梦》中,薛宝钗曾劝告林黛玉不要去读那些没用的书,应该把心思放到针黹上。这个姐妹之间的劝诫是从宝黛共阅“禁书”起始的。沈寿在“绣要”一章的“缜性”中说:“绣,小技也,有儒者致曲之诚。女红也,有君子研几之学焉。其引端在缜性。”在运用比须发还细的绣线时,线非常容易断,所以落针要轻,起针必须更轻,缜密安静的心最为重要。但是细致的性格并不完全等同于耐性。耐性,是安静的表现,而细致的性格却是静中有动,动中有静。看一个人的刺绣,只要观察她的针迹是否均匀干净,就可以判断这个人的性格是否文静。文静的女性,向来是中国古代的审美取向。用杜丽娘老师陈最良的话来说,就是《诗经·关雎》中的“幽娴”女子。针黹刺绣首先是古代闺房中事,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女性世界和纯粹女性活动,对男人来说是某种带有禁忌的挑逗。大家族的女人把刺绣女红作为和琴棋书画并举的一项必须“才艺”,也是警戒春心荡漾的操持,当然还是一种“养性”的消遣。对于平民,刺绣女红也是家庭女性之间的一种“传承”,尤其自己准备嫁妆这一规矩就体现了古代女德的要求。唐秦韬玉《贫女》诗道:“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虽然“为他人作嫁衣裳”,不过仍旧有着“敢将十指夸针巧”的女性得意。
关于刺绣针黹的传奇也颇多,比如吴王赵夫人,相传就有“三绝”绝活:可在指间以彩丝织成龙凤之锦,是为“机绝”;能用针线在方帛之上绣出“五岳列国”地图,是为“针绝”;又以胶续丝发作罗丝轻幔,是为“丝绝”。
明清时期,对女性的要求和夫家择妻标准,以“德,言,容,工”等四个方面来衡量之,其中的“工”即为女红活计。极其繁复的针法、缜密的丝线分类、绣稿的层出不穷对于一个闺阁女子或者为人妇的女人来说,刺绣女红必须集中全部精力才可成就。而对于男人来说,观赏静坐在中国式庭院或闺房里的女人绣花,是一件具有审美快感的事情,也是对女人动态的一种把玩。女人的飞针走线和低俯绣态,可能会触发的是一种细密的岁月幽情与神秘,而女子所绣的内容,不外乎含蓄的性象征,绣件物什也全部是闺房用物:被,巾,兜,亵衣,香囊,睡鞋……
李渔一直强调女人的“得趣”二字,锦心绣手和绣房女红,从根本上说,是旖旎的闺房之趣。■ 沈寿手工艺雪宦女红中国刺绣文化中国张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