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老板和他的山西煤矿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范无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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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煤炭产业链中,运输一环的利润最高

青连镇(化名)只有一种颜色:黑。乌黑的土地,乌黑的房,乌黑的柏油路上驶过一辆辆载满煤块的青黑色大卡车,路旁树干上积满了一厘米厚的煤渣。

方海平对这样的小镇习以为常,他每天在山西各地村镇奔波。方是天鸿能源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每隔十来天他会来青连一次,离镇上十几公里外,有他承包的一个矿。

青连镇上有十几座煤矿。11月26日中午,记者来到上林矿(化名),方海平正与生产矿长说事情。不远处,46辆可承载30吨的“前四后八”式大卡车顺着公路一溜排到矿山中央一个大黑洞前。每天会有1000吨煤从这个黑洞中流出,这样的产量在青连属中等规模。

刚出坑的煤正被装载机吊上卡车,蓬头黑面的司机走进磅房,将一叠百元大钞交给收款人。今天的煤价是每吨480元。

方海平赶上了煤炭市场最好的行情。来自中国煤炭协会的相关资料显示,由于供不应求,中国市场煤价已经由五年前每吨20元左右反弹至每吨50元到500元不等。

煤炭的味道

“搞煤矿,首先要看得准,”方海平说。方属虎,今年30岁。“看准后,出拳必须有爆发力!这个很关键。”方曾经是拳击运动员,在全运会上拿过很好的名次。

早在4年前,像方一样灵敏的“温州巨鲨”们就嗅出了煤炭市场转暖的腥味,继而,数十亿资金北上入晋如地雷阵般迅速在山西3000多中小煤矿铺开阵势。

2001年,方从四川的房产投资收身,进入山西煤炭业。当年3月,他以280万元接手了山西临汾一家年产6万吨的村办煤矿。当时该矿采用当地较普遍的土法开采技术——炮采,浪费大、回收率低且安全性差。加上经营不善等原因,该矿已连续3年亏损。

方接手第一个月,即投资300多万元购置了长臂式采矿设备,将回收率由20%提高到70%,安全性大为改观。此后一年,方又相继投资2600多万元,将瓦斯抽放设备等一系列附加设备逐一购齐。一年后,这个矿年产量翻了一番,平均每户村民得到1000~2000元不等的现金收益。

2002年后,煤炭市场回暖,煤价疯狂上涨。方海平开始发力,陆续加大投资规模。

“忻州那个矿是3000万元,大同的4600万元,吕梁那边小点儿,1900多万元……”方清点自己的家当,腕上的金表熠熠闪光,“大概一个多亿吧。不过这几个(矿)规模都不是很大。我现在正筹备一个年产百万吨的大矿,直接买断资源,预计投资1亿多。现在行情涨了,没个六七千万根本搞不到一个像样的。”

方海平和他的温州老板们几乎覆盖了山西各地的中小煤矿。山西省浙江煤炭企业协会办公室主任阎敏才说,“在山西,至少有四五万搞煤矿的温州人,他们多以家族形式集资承包,资金投资额从三四百万到一两个亿不等”。该协会资料显示,温州人在山西共承包了400多座中小煤矿,年产煤8000多万吨。

大投资的背后是大资本。据方海平透露,温州采煤团的资金来源主要有三种:自有资金,银行借贷,民间筹资。“我所有的投资资金来源基本是自有占10%、银行占10%,另外从亲戚朋友处借80%这样的资本结构。”方说,以他的信誉,只要有利润高的项目,可以迅速从亲友处搞到所需资金。

据了解,目前温州的民间利率大约在10‰左右。最新数据显示,2004年8月,温州民间借贷利率创下年内最高,达12.06‰,而同月温州市全市人民币存款减少10.06亿元,降幅为历年之最。金融界人士分析,温州市人民币存款的减少,与不断增多的资金外流有很大关系,而其中流向山西煤矿业的资金占有相当的比例。

皮革—房产—煤炭

方海平岁数不大,却已在不同行业摸爬滚打了10年,经历过三次在陌生产业间抉择。

1995年,大学毕业的方海平,没有遵照父母的安排继承家里的皮革生意。他从好友处借了200万资金到山西朔州跟朋友合伙承包了一个9万吨的村办煤矿。

“为什么不做皮革?做皮革的人太多了,而且污染很严重,如果你不能做成行业老大,就没戏了。”来自山西省浙江煤炭企业协会的信息显示,在山西做煤炭的温州人,相当一部分是从原来的皮革生意转过来的。

方海平初入煤炭业,为自己的年少意气付出了200万学费。1996年,煤炭市场开始大面积亏损。方海平刚干了一年的煤矿开始走下坡路。“成本30块,卖出去才20!只要你开工,就是死赔!”

1998年,方面临第二次选择,他盯上了房地产。这次,他出手更猛,借了1000多万元,去四川某县投资商铺,“我当时也不懂房产,我的想法是不管什么东西都要尝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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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炭价格的上扬刺激着生产

房地产生意出乎意料的火旺。第一年,方收回投资,第二年,大赚2000多万元。

方的司机小李说,方在房产投资上的成功是因为他是第一批“吃螃蟹”的。因为两年后,在方萌生退出房产业的想法时,彼时的重庆,已经开始出现温州人彻夜排队抢购商铺的景象。3年后,媒体报道将当年8月18日进入上海购房的温州投资者称作“第一个温州购房团”,直到2003年,还有无数的温州老板不断涌入炒房大军中,而此后各地相继出台的严控购房政策使这些后来者折戟而归。

“当时,我觉得那个县的房产不会再有盈利空间了。1998年我进入时候一平方米是700块,两年后,还是700块。那我想,我该走了。”

“契机出现在2000年冬天,我去山西找朋友玩,发现煤价居然涨到了70元/吨!”回到四川,方立即开始打理房产生意的扫尾工作,将物业管理等事项委托给他人代理,自己抽出80%的资金回到山西。

也许,这便是温商的凶猛之处。“如果说月亮上有利润,我想我们会立马搭梯子爬上去。”方海平很认真地说。

当资源遭遇资本

44岁的黄东生是方海平的朋友,也是合作者。

“别看他年纪不大,搞煤炭比我们厉害多了。”黄在记者面前夸方海平。黄是第一批进入山西采煤业的温州人。他说他们那批七八十年代进入煤炭业的人纯粹是靠苦干打天下的。而方海平这批人与他们明显不同。

“他十几天到矿上晃一眼,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我们不一样,我们那时候一个月下45次井,那吃的是什么苦!”

“温州人最初来山西时,也不过跟其他省的民工一样,就是来打工挖煤的,按月结算工钱。”山西省乡镇煤炭运输有限公司企业管理处处长王纲说,“现在不同了,新进入的这批温州人虽然不懂煤炭技术和经营,但他们是携带巨资过来的,他们同时要承包好几个煤矿。他们盯准的是整个山西煤炭业重组并购的机会。”

中国煤炭工业协会一位专家分析,温州人在山西煤炭产业发展过程中,已经从最原始的传统商业发展到运用现代化资本运作模式以及金融运营手段来整合煤炭产业的阶段。

黄东生告诉记者,在山西煤炭业打拼的第一批温州人基本都经历过打工、卖矿械、承包工程、联营投资等历程。

最近,国家关于资源补偿费的新规定给温州资本带来了机会。他们的投资模式从先前承包、联营等松散型投资模式转为拥有开采权的紧密型投资模式。“比如说,很多乡镇矿交不起资源补偿费,那好,我们来交,这样就直接买断了开采权。”

据记者了解,方海平们的下一步计划是整合手中煤矿资源,建造煤炭集团。“我们提交的山西省浙江煤炭企业协会已经获批,12月15日就要挂牌了。我想这是我们建造煤炭集团的前奏。”方海平说。

为什么是煤炭业?

其实,在生产、运输、销售这条煤炭产业链条中,温州采煤团所涉足的仅仅是利润率最低的生产环节。“一般说来,生产、销售在煤炭整个环节中能各自拿到10%的利润就不错了,煤炭业真正的利润集中在运输环节,占80%多,但在这块领域,国家是严格控制的,民间资本根本无法介入,难道能让你新开一条铁路?”山西省乡镇煤炭运输有限公司企业处处长王纲说。此前煤炭业人士一致认为,中国近年来煤价疯长的主要原因在于铁路运力紧张。

即便如此,煤炭业已经让温州人心满意足了。那么,在众多资源型产业中,煤炭究竟以什么优势承载了温州人的财富梦?王纲认为,煤炭的开采技术门槛低是吸引民间投资的原因之一。由于山西煤资源丰富且煤层较浅,早在明朝时,就有平民采煤的记录。王纲回忆说,“山西有种露头煤,是风化煤,走在路上就看得见”。

其次,80年代中期,国家鼓励发展乡镇企业,在这样的政策背景下,山西各地开办了无数村办、乡办的中小煤矿。这些煤矿为后来温州民间资本进入打下了基础。

另外,市场准入门槛也是民间资本热捧煤炭业的重要原因。中国煤炭工业协会经济研究会教授江志敏说,“煤炭行业集中度差,规模相对比较分散,因此国家对这个产业的准入制度要求相对不严,而石油电力等资源产业垄断性要强很多,不是有钱就可以进去的。”

这一切在方海平眼里似乎并不成问题。他知道很多外资已经进入石油产业,而且,他的一个老乡也已经在陕西延安开采小油井了。“这些领域迟早也是要开放的,我觉得现在离开放的时间不会太久。”方海平很自信,——他才3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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