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州校园凶杀案

作者:王鸿谅

(文 / 王鸿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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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不欲生的家属

汝州校园凶杀案1

现场侦查

混乱的午夜记忆

和任何一所全封闭寄宿制高中一样,河南汝州二高里每天的生活都按部就班的依照既定作息时间表运行,由时间管理器控制着寝室供电时段——早上5点至5点40分,晚上21点50分至22点10分。

21点35分,晚自习结束,学生们陆续返回寝室,他们需要在随后的20分钟内完成睡觉前的所有事宜。适应这种节奏对学生而言,是一种必须的习惯,只是他们还时常会被内心最真实的天性牵引,寻找节奏外的种种可能。郭亚兵就是如此,这个17岁的高二少年11月25日下午刚刚打电话跟妈妈黄素叶说学校要开运动会了,希望家里能把他接回去住几天——这个学校的学生们每两周才放假一次,而郭亚兵上个星期刚刚回过家。郭亚兵的妈妈几乎是哭着回忆起这个细节,因为就在一天多之后11月27日的凌晨,她接到的,是儿子的死讯。

郭亚兵的宿舍是316号,和其他房间一样,8个人同住,除了四张上下铺的高低床再没有任何家具。郭亚兵的床是进门左手边的第一个下铺,里面紧邻着的是铁哥们儿耿向宗的床,所以睡觉时候郭亚兵习惯脚冲着门,这样还能与耿向宗头对着头的聊上几句。黄素叶只知道儿子经常在家里提起耿向宗的名字,说从家里带了什么吃的东西去学校他只乐意跟耿向宗分享,两人“可好着呢”。

11月25日的那个恐怖夜晚,闫彦明持刀闯入的第一间寝室,就是316。同屋的四个下铺少年,最后只有耿向宗活了下来。在汝州骨科医院的病床上,这个头部包裹着纱网、手上绑着胶带的幸存者看起来疲惫不堪,从11月27日接到消息就赶来陪床的父亲耿六明说,“孩子可给吓坏了,晚上都不安稳”。在耿向宗碎片似的记忆里,那个晚上他被伤痛惊醒,疼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在黑暗中看到的是一个戴着眼镜、身穿黑衣、拿着刀的男子,他模糊的记忆里有个细节是凶手自己拿着手电照明。凶手似乎同样被他的惊醒所惊吓,并没有再对他接着追杀,而是去了毗邻的第二间寝室,317。

317里王开歌的床和郭亚兵的在相同位置,他同样成为闫彦明闯入后选择的第一个对象,因为“半夜突然感觉有人拉开被子用手电照脸”而惊醒,“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做”。面对闫彦明突然比划过来的刀子,王开歌本能的求救“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要打我”,他解释说,当时以为是平时得罪了什么同学,别人来报复他,所以赶快道歉求救。没想到这句话居然真的起了作用,闫彦明停住了挥刀的动作,对王开歌说:“我跟你没有什么仇,都是二高逼我的!”刀子随后还是落了下来,王开歌本能地将被子拉起来死死蒙住头,刀隔着被子捅了下去,他的下巴被划伤。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闫彦明没有在这间宿舍继续寻找目标,紧接着踢开了隔壁318的房门。王开歌算是这场不幸中最为幸运的人,在全部12名死伤者中,他的伤势最轻。

躲在被子里的王开歌听到了318房门被踢开的声音和接着传来的喊叫,然后就什么动静都没了,接下来的混乱大约在5分钟之后,他听到有人喊“318开门,保安查房!”寝室长张晓雷对他说“赶快拱被子里吧,别是那个人又回来了”,于是他们便用被子蒙住了头。王开歌说当外面越来越乱的时候,他问过张晓雷几点了,张回答说“11点40”。这个时候,闫彦明已经从他选择的第四间寝室322行凶之后顺利离开。

这桩波及到四个寝室的凶杀事件整个的发展,从呼救到援助,却出人意料地并没有波及更多的人。在宿舍楼当值保安的记忆里,宿舍楼的喧闹原本在熄灯之后逐渐平息,他锁了大门,在一楼的值班室里看电视,大约23点半以后,突然听到楼上有房门“砰”的响动,以为是学生晚上起夜上厕所,并没有在意。后来依稀听到一些动静,就上楼察看,刚上到二楼,就看到七八个学生从三楼下来,说楼上有人打架。借着楼道里的昏暗灯光,他能看清楚的,是这个几个学生基本上都穿整齐了衣服,其中有一个受伤的,身上有血迹。他吓得赶紧先下楼去开大门,让学生拨打110报警。学生们跟他说,楼上还有好几个受伤的,等他再赶上三楼,已经看到几个学生连同被子一起抬着受伤的人下楼了,“没有人大声喊救命”。

学生们的自救在昏暗的楼道里、在惊魂未定的余悸里进行。对于旁人而言,没有经历过当晚最真实的凶杀场面,很难揣测那种惊吓可能给人带来的恐惧和震撼。这名保安最清晰的记忆,是后来查房中在318和322看到的明显血迹。在这种忙乱中,5层的宿舍楼里,许多寝室依旧在熟睡。二楼某个宿舍高一男生的记忆,是当晚两点,突然有人敲门查房,宿舍的灯也亮了,模糊知道是班主任带着其他的老师们,问有没有留宿外人。查房的时间很短暂,被惊醒的同学们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细想,接着睡去。直到早上醒来,发现宿舍的灯一直亮着,才感觉肯定出了大事。

相当一部分学生得知凶杀事件的方式,是早上坐到教室里准备早自习,班主任老师突然走进来,尽可能平静地告诉他们昨晚出事了。11月26日于是成为最令学生们惊恐的一个星期五,当天下课之后,也顾不上这个周末原本是不能回家的,住在汝州市里的孩子纷纷通知家里把自己接回去,“晚上可不敢再睡学校了”。

汝州校园凶杀案2

死里逃生的学生在医院接受治疗

找不到出口的伤痛

郭亚兵的家人后来在医院里见到了儿子常常提起的耿向宗,“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起亚兵”,郭亚兵的小姨有些失控地问这个孩子是如何逃生的,耿向宗做了简短而模糊的回忆,说自己是被同学抬出去的,走之前叫过亚兵几声,可“他一点动静也没有,还以为他睡得很熟,就没有再叫了”。“那时候,亚兵可能就已经死了”,黄素叶在殡仪馆见到儿子的尸体之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尸体上只有两处伤口,都在咽喉部位,警方专业人士解释说,这是用刀从一侧刺进去再从另一侧挑穿形成的。9名死者中绝大多数身上,都只有这种利落得让人心里发毛的刀痕。

对于制造这种冷酷暴行的21岁青年闫彦明,周围邻居能够描述的,只是他1.7米的个头和戴眼镜的瘦弱外表。他简短的人生,由邻居和远亲辗转拼接起来的经历同样简单——初中毕业之后闲在家里,后来进入二高食堂做炊事员,因为查出有肝炎被辞退。父亲因肝癌4年前过世,这对闫彦明的打击似乎相当大,他与父亲的感情一直特别好。邻里中有传言说他因此精神受了刺激,而且越来越厉害。闫彦明离开二高之后,没有找过别的工作,在家养猪务农。惟一的姐姐也已经结婚,两家人只隔了一分钟的路,但闫彦明并不喜欢到姐姐家里去,也不怎么喜欢呆在自己家里,邻居的说法是他“整日不着家”。闫家的日子并不宽裕,但今年春上,他的母亲刚刚借钱把房子新刷了一次,把两层楼的主屋都贴上了瓷砖,据说是想让家里显得体面一点,好给闫彦明说个媳妇,让他安心过日子。

凶案之后呈现出来的闫彦明,让更多人看到了他内心不为人知的敏感和脆弱。他介意被比他小几岁的孩子讥讽是“收猪潲的人”,介意他二楼的房间被正对着的男生宿舍看得清清楚楚,介意他家的狗死了,而且认定是二高的学生毒死的。这些在旁人看来细碎得无论如何也构不成杀机的事情,日积月累,终于有一天成为充斥闫彦明内心无法解脱的重压。他选择了一把一臂长的军刀,刀背厚刀刃薄的那种,从男生宿舍101房北面的阳台翻了进去--这栋南北向的房屋只有与民居相邻的南面阳台有铁丝防盗网,北面校园内部的阳台什么防护都没有。他没有在101惊醒任何人,离开之后迅速上楼,直奔316。令人疑惑的是,316并非与他的房间直接相对的那个寝室,从316往东的第四间寝室才是。

闫彦明的冷静现在看来是一种会让人心生恐惧的特质,他在惊醒了学生之后,依旧完成了四间宿舍的连续行凶,继而还能成功逃离回家,凶器被他丢弃在家中的水井里。11月27日清晨,闫彦明的姐姐、姐夫被母亲的呼救惊醒,说彦明“喝药了,赶快救人”。闫彦明被母亲和姐夫一起送到汝州市第一医院抢救,苏醒之后,他告诉母亲,自己杀人了。惊恐的母亲赶忙找姐夫拿主意,最后,是姐夫下的决心,赶快报警。于是11月27日下午3点,这桩轰动的校园凶杀随着嫌疑人的锁定终于有了阶段性结果。

死伤者的家属并没有过多的精力来关注凶手的情况,他们在失去亲人的悲痛里历数着自家孩子成长中的种种细节,却不敢再想象将来。郭龙飞的妈妈原本做好了红薯馅的馒头,准备11月27日下午给孩子送过去,“龙飞就爱吃这个”。郭俊磊的父亲给儿子准备了一床厚被子,打算11月28日周末送去学校,“天冷,别把孩子冻坏了”……他们种种还没来得及做的事情,现在都成了无法遏制的追悔。郭俊磊的父亲马德欣还在艰难地探究儿子的死因,在他提供的书面证明里,记录了儿子从被送去医院开始,到最后死亡的4个多小时里并未得到及时救治的过程,“没有人垫付医疗费,没有人管”,孩子在伤口不断流血的状况下支撑着见到了父亲最后一面。而更多很晚才得知消息的家长,并不能更详细追述出当晚的情景,他们的努力方向,只剩下为孩子的身后事“讨个说法”,那同样是一种无奈的努力。二高的校园前所未有的盘查严密,以前和门卫“递根烟,套套近乎就能进去”的可能性降为零。缄默成为校方采取的应对方式,即使是学生,也被告知“不能跟人瞎说”。11月28日下午,离开的学生全部返校,开始下一周的正常学习,被凶案打乱的生活似乎很快又回到了原来节奏,对于学生们来说,他们别无选择,高考才是他们目前人生最重大的目标,一切的可能性必须从高考开始,他们必须让自己相信,凶案不过是个意外。更何况,二高是汝阳市仅次于一高的好学校,在硬件上甚至超过了一高。

案发后闫彦明家的大门紧闭,从邻居家二层的平台可以清晰地看到闫家的院子,屋前屋后猪圈里的猪们饿得会不时尖叫。从平台上与闫彦明房间同一水平位置朝正南方看过去,就是发生血案的那栋5层的男生宿舍。直线距离不到15米,中间隔着一个单车棚和一段围墙。从闫彦明窗户里看过去的,是曾经与他同龄,后来陆续更换越来越比他年轻的少年们别样的生活,这两种完全不相同的世界,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突然在一个晚上有了交集,只是,那却是一个用鲜血定格的仇恨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