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历史和历史的遗忘

（文 / 蔡伟）

捷尔任斯基  

捷尔任斯基雕像的重新树立，据称是为了纪念他诞辰127周年。据报道，莫斯科市市长卢日科夫是这一事件的始作俑者，因为早在2002年9月中旬捷尔任斯基诞辰125周年前夕，卢日科夫在莫斯科城市建设社会委员会上讲话时，就曾经建议讨论是否把1991年被拆除的捷尔任斯基雕像重新安放在卢比扬卡广场。卢日科夫的观点是，历史是不能割断的，重新竖立捷尔任斯基的雕像并不意味着要回到过去的时代。

位于莫斯科卢比扬卡广场的克格勃总部  

当1920年7月29日列宁批准成立了由13人组成的全俄肃反委员会(俄语缩写为cheka，即著名的契卡，该组织正如他的后继者克格勃一样著名)领导班子的时候，没有人会意识到这个词将成为20世纪最著名的缩写词之一。契卡工作人员如此让人无法忽视，即便是在着装上也是如此：所有契卡工作人员都身穿皮外套。这种协约国提供的飞行员夹克是布尔什维克在彼得格勒的仓库里发现的，从此契卡被称为“穿皮外套的人”。

俄国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后来被枪决  

这并非是因为时髦，主要原因倒很简单——皮制服里面不会长虱子，而这将有效地抵制能致人于死命的伤寒。然而皮夹克却无法抵御来自内部的致命危险：几乎没有人能够猜得到，除了捷尔任斯基和他的继任者缅仁斯基是自然死亡外，契卡的其余11位领导人没有一个正常死亡——尽管前苏联和俄罗斯国家安全部门领导人中，有两个人后来成为了前苏联和俄罗斯的领导人，这就是1982年成为苏共中央总书记的安德罗波夫和2000年当选为俄罗斯总统的普京。而1953年的贝利亚和1964年的谢列平在被处决之前距离前苏联的最高权力仅一步之遥。

1991年，捷尔任斯基雕像被拆除的情景  

1957年，根据苏联政府的决定，由苏联最著名的雕塑家弗切吉奇塑造的捷尔任斯基全身青铜雕像竖立在了克格勃总部，位于莫斯科市中心的卢比扬卡广场上。不过1991年俄罗斯“8·19”事件后，“民主派”推倒了捷尔任斯基雕像，捷尔任斯基广场也被更名为卢比扬卡广场。

13年后，捷尔任斯基雕像重新树立  

正如俄罗斯作家、曾任消息报副总编辑、现任俄罗斯“电视中心”评论员的列昂尼德·姆列钦在其专著中指出的：“很多人是在掌声中迈进这座位于卢比扬卡广场的著名建筑物，在这里获取了权力和奖赏，然而很少有人是出于自愿或是由于职务的提升而离开卢比扬卡的。国家安全部门的领导者们一般都是由于被撤职或是被赶下台而告别此地的。其中有5个人遭到枪决，另外一些人蹲了监狱或者长期失宠。这个工作尚未给任何人带来殊荣。”

这就是捷尔任斯基身前身后的时代。

1996年5月西伯利亚秋明市，人们在纪念50年前大清洗中被杀的受害者  

然而契卡不能全然说是列宁和捷尔在斯基的发明。早在1565年，俄罗斯著名的伊凡雷帝就创建了俄国历史上的第一个政治警察局“沙皇禁卫军”，“嗅出并消灭叛徒”是该组织的口号。捷尔任斯基本身就是恐怖警察组织的受害者之一。1897年，在一名宪兵10卢布的“悬赏”下，一名年轻工人的告发导致了捷尔任斯基的第一次被捕。

当1918年11月7日，以列宁为首的俄共(布)夺取政权，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后，西方国家政府立即将苏俄视为头号敌人。没有一个西方国家承认苏俄的权力地位，英国海军情报部长霍尔当时在他的告别演说中宣称：“我想警告诸位，战斗一直十分艰难残酷，我们现在面临一个更加凶残的敌人，这是一个难于根绝的祸害，其邪恶势力将蔓延到整个世界，这个敌人就是苏维埃俄国。”这也许是契卡诞生的直接诱因。就在十月革命爆发前一星期，高尔基在《新生活》报上发表题为《不容沉默》的文章，要求布尔什维克们声明不准备发动起义，否则“群众中所有黑暗的本能就会喷发出来……人们将彼此残杀，而不会克服自身的兽性”。然而列宁认为，1871年巴黎公社这个19世纪最伟大的革命起义之所以失败，其主要原因在于起义者将过多的希望寄托于和解上面。

贝利亚

尽管建立了针对反动势力的暴力机构，然而在契卡最初的领导会议上，捷尔任斯基曾和他的战友们通过了禁止通过使用密探打入敌人内部探听情况的办法，因为他不想让契卡降格为沙皇秘密警察那样的档次。“然而良好的愿望在与现实发生冲突时候便逐渐消失了。”列昂尼德·姆列钦写道，捷尔任斯基和他的同事们很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另一个转变的人就是高尔基，他在后来说：“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谢列平

然而契卡不仅仅给反革命势力带来了恐怖，他的暴力所到之处，即便是他的成员和领导人也惨遭屠杀。连捷尔任斯基也难以阻止。在契卡的历史中，捷尔任斯基是极少数没有受到自身组织迫害的人——这也许部分归功于他被沙俄秘密警察的摧残和工作上过于忘我导致的英年早逝。在他去世后，契卡立即开始了对他的崇拜。工作的缺失和简单化被有意的遗忘了。他的画像、死后拓的石膏面模和穿过的军装都成为契卡以及后来克格勃军官俱乐部会议厅中被崇拜的纪念物。1937年12月庆祝肃反委员会成立20周年之时，捷尔任斯基被称为“不知疲倦的布尔什维克，不屈的革命勇士，在他的领导下，克格勃曾经数次消除了年轻的苏维埃共和国所遭到的极大威胁”。尽管后来对于斯大林的个人崇拜逐渐淡化了对捷尔任斯基的敬仰，但否定斯大林后直至前苏联解体，对捷尔任斯基的崇拜重新开始。

安德罗波夫

这也许并非全无来由，尤其是在他死去数十年后。这个要求契卡工作人员具备“火热的心，冷静的头脑和洁净的双手”的领导人曾经说过，“我想拥抱全人类，向她倾注我的爱，温暖她，洗净她身上现代，生活的污垢”。在生前的最后一次讲话中，捷尔任斯基说，“我从未顾惜过自己，这也是我的力量所在”。

1918红军的宣传海报，上面是骑着白马的苏联红军正用长矛刺杀象征着白军的龙。象征着红军用红色恐怖消灭白色恐怖  

如果仅仅将这些看作是契卡编织了另一些谎言未免太过偏颇。曾经被当作外国间谍而被捕的英国外交官洛卡特曾经这样描绘了契卡领导人捷尔任斯基的形象：“他的举止无懈可击，言谈也很得体，只是没有丝毫的幽默感。最奇妙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深陷的眼睛闪烁着狂热信仰的冰冷的光芒。他从来都不眨眼睛，似乎他的眼皮是瘫痪的。”在洛卡特看来，契卡的许多工作人员一昼夜工作18个小时，他们身上有一种清教徒和早期耶稣会员的自我牺牲和禁欲主义的精神。这其中最为典型的正是捷尔任斯基。不仅于此，当罗卡特最终被捕并接受契卡副主席彼得斯的审讯时，后者给这位英国人看了自己的指甲，那是革命前在监牢里受过酷刑的痕迹。在罗卡特看来，通常被认为是毫无人性的恶魔的彼得斯的性格中却看不到这种被赋予的残忍。彼得斯告诉罗卡特，每签署一份死刑判决书，都会使他生理上感到疼痛。“我想这是真的”，洛卡特写道，“在他的天性中有很大一部分多愁善感的东西，然而它是一个有着狂热信仰的人……而这种思想感情是不允许有怜悯之心的。”

苏联国内战争时期白军的宣传海报  

全俄肃反委员会，俄文简称契卡，成立于1917年12月20日，是后来国家安全委员部(即克格勃)的前身。克格勃成立于1954年，该组织沿用了契卡的标志，即盾牌和剑的图形。盾象征着捍卫革命，而剑则象征与敌斗争。不过到戈尔季耶夫斯基1985年出逃后，克格勃为了挽回名声，决定去掉标志上的剑，只剩下盾牌。

今天某些“精英分子”将前苏联领导人和契卡领导人之间的关系比作领袖与特务头子之间的关系，并将历届克格勃主席——当然包括捷尔任斯基——称为“那些信仰恐怖的人”。他甚至认为，过去被称为是“革命战友”的列宁和捷尔任斯基，不过是“一个家庭中的主人奴才”。抛却他人不谈，不要忘记这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理想主义者曾经激烈反对过列宁提出的，为停止和德国作战而与之签订《布列斯特条约》。同样，尽管他提出的红色恐怖是针对反对布尔什维克的敌对势力，但无法掩饰的是，数以百万的无辜群众，包括众多契卡工作者本身，最终成为这个组织的牺牲品。

近年来俄罗斯境内的恐怖活动日趋激烈频繁。图为今年9月发生在俄南部别斯兰的劫持人质事件  

当捷尔任斯基的塑像重新树立在卢比扬卡，场上时，俄罗斯的右翼势力反对说，捷尔任斯基雕像是残酷镇压和恐怖制度的象征。而左翼力量则认为，捷尔任斯基象征着秩序和公正。无论如何，短短13年后，当1991年俄罗斯“8·19”事件后前苏联众多伟大人物残存的塑像仍在角落中蜷缩时，一个并非俄罗斯族的情报组织的强硬领导人的塑像却率先重新站立在了俄罗斯的首都。列宁曾经指责说，那些俄罗斯化的异族人总是要表现得比真正的俄罗斯人的情绪还要过火。事实不容否定，尽管“铁腕的费利克斯”曾经令那些反革命分子和贪赃枉法的人胆寒，尽管斯大林最终打败了法西斯的侵略，但是他们所造成的恐怖年代不能不被永远警惕。

值得注意的是，今天的俄罗斯国家安全局工作人员仍然骄傲地称自己是“契卡工作者”。即便是俄罗斯总统普京。对于他当初为何加入克格勃，普京坦率地承认：“我对克格勃向往已久，我就是喜欢情报工作，因为我有远大理想。我认为，我可以利用我的专长成为社会上最有用的人。”据《莫斯科时报》报道，普京在契卡日特意拜访从前的同行，并号召他们接受新挑战：捍卫俄罗斯公民的宪法权利。前总统叶利钦将前克格勃特工人员派到各重要政府部门，委以重任，其继任者普京延续了这一潮流，他的许多老同事现在都成了政府要人。对于自己在克格勃工作的历史，普京感到非常自豪，并认为这段经历对他治理俄罗斯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最重要的是，它教会我如何同别人进行交流，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我最大的收获就是拥有了一颗爱国心，我热爱我的国家。”

同许多布尔什维克领导人一样(比如斯大林和奥尔忠尼启泽)，大多数肃反委员会的初期领导人都不是俄罗斯族人。捷尔任斯基也一样，他1877年出生于一个波兰小地主知识分子家庭。在他加入革命后，他声称自己是“民族主义者的死敌”。尽管他在1900年成为了波兰和立陶宛社会民主党的创始人之一，但捷尔任斯基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波兰人，他甚至也不赞同波兰独立，而是认为波兰应该成为苏联的一部分。他的生命中有11年在监狱中度过，这似乎可以部分解释他对于敌对分子为何如此残酷。1901年他曾写道：“我不能用自己的一半去恨，一半去爱，我不能只奉献出灵魂的一半，我要么贡献出我的一切，要么什么也不付出。”

俄罗斯总统叶利钦出人意料地将此前默默无闻的俄联邦安全会议秘书和国家安全局局长弗拉基米尔·普京推上了俄罗斯政坛的前台，使这位苏联时代克格勃派往德国的特工人员成为继普里马科夫和斯捷帕申之后，第三位克格勃出身的俄罗斯总理。今天看来，普京的职业背景对他的执政风格影响深远。

这不由得让人想起了前苏联卫国战争时的奇怪现象：在战争初期的艰难困苦中，为了弥补被大清洗严重削弱的红军力量，斯大林不惜将沙皇时代近卫军的称号授予作战英勇的红军部队，以激发俄罗斯人的爱国热情，唤起俄罗斯人对外来入侵的抵抗。在俄罗斯危机四伏的今天，在普京的推动下，俄罗斯也采用了前苏联国歌的旋律作为俄罗斯国歌，克格勃总部里又重新挂起了历任领导人的雕像。

历史是如此容易褪色，又如此容易被染上并不属于它的色彩。

“我可以肯定，我那时捍卫正义的事业：我诚实地为我的国家工作，为我的祖国工作，从早到晚，从不替自己着想。我知道，我是在为我的人民做有益的事情。”俄罗斯著名记者奥列格·布罗茨基在其著作普京传《弗拉基米尔·普京：走向权力之路》中指出，普京自称在克格勃任职期间以个人的良知捍卫正义的事业。

“我们当然不能忘记1937年，但我们不能只记得1937年，不能说我们不需要像克格勃这样的国家安全机构。我17年的工作都与这个组织有联系，如果我说我不想为它辩护，那我就是一个虚伪的人。”对于他曾经参与过的这个组织的历史，普京并没有丝毫回避，“国家安全机构不应被视作一个反社会的机构，我们必须明白这样一个机构为何也会做出不利于人民的事。如果你回忆起那些与这些安全机构相联系的岁月，那你就应该记住那是一个怎样的社会。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国家，是那个国家产生了这样的安全机构。说这些话的人事实上不了解当时苏联的情况，如果斯大林不拿这些人开刀，这些人就会拿斯大林开刀，苏联也许早就不存在了。”

历史总是一个永无结论的话题，俄罗斯的现状让许多人对此表示认可。9月2日出版的俄罗斯《新闻时报》公布了这样一组统计数字：在美国发生“9·11”事件后，俄罗斯境内共发生24起导致人员重大伤亡的恐怖主义袭击事件，死伤人数高达数千人之多。更为恐怖的是，俄罗斯最近在短短的几天之内接连发生了两架客机同时坠毁、莫斯科地铁车站自杀爆炸以及北奥塞梯别斯兰市第一中学人质劫持事件。

更为糟糕的是，国际上针对恐怖主义的双重标准，让以俄罗斯为首的受害国遭受了类似列宁时代不被承认和被干涉的感受。俄罗斯外长拉夫洛夫日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俄罗斯早在1999年就首先向联合国安理会发出“要共同打击国际恐怖主义势力”的呼吁。在美国刚刚发生“9·11”事件之后，普京总统率先打电话给布什，对美国随后发动的打击恐怖主义的斗争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支持。在国际反恐联盟打击阿富汗塔利班政权的斗争中，俄不仅提供政治、道义、外交支持，而且还主动提供情报技术支持，提供空中运输走廊，允许美国等西方国家军事力量在中亚和高加索地区驻足。相比之下，尽管美国总统布什和国务卿鲍威尔对恐怖分子劫持别斯兰学校人质事件表示强烈谴责，同时也认同美国与俄罗斯同在一条反恐战线上，但白宫仍然极不和谐地呼吁俄罗斯“通过政治手段解决车臣问题”，并表示将继续与温和的车臣“起义者”保持接触。这无法不让人想起当年的白军和为其提供支持的外来势力。曾经褪色的捷尔任斯基的影子就像是一个民族和他的政权本能的反应，自然而然地涌入许多人的记忆。

在国外势力的支持下，近年来俄罗斯境内的恐怖活动日趋激烈频繁。8月24日，莫斯科一公共汽车站发生爆炸，造成4人受伤，当天深夜，俄两架民航客机几乎同时坠毁，90名乘客和机组成员无一生还，31日，莫斯科一地铁入口处发生自杀式爆炸，造成60余人伤亡，9月3日，俄罗斯特种部队解救了在俄南部别斯兰市被恐怖分子劫持的人质，这是一场残酷的厮杀，在战斗中，300多名人质被恐怖分子用炸弹、枪弹残害，因为顾及平民，俄罗斯反恐怖特种部队也遭受了重大损失，伤亡惨重。

资讯

KGB名称变革

1917.12 全俄肃反委员会(契卡)

1922.2 国家政治保卫局

1923.7 国家政治保卫总局

1934.7 国家安全总局

1941.2 国家安全总局

1941.7 国家安全人民委员部

1943.4 国家安全总局

1946.3 国家安全人民委员部

1947.10～1951.11 国家安全部

1953.3 内务部

1954.3 国家安全委员会(KG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