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圆桌(309)

（文 / 列那 乔宗玉 困困 江川澜）

经得起考验的床

列那 图 谢峰

《她从海上来》里，胡兰成问张爱玲，他要是另外有个爱人她怎么办。张爱玲说那要看是怎样的人。胡说有分别吗，比方是他信里常提起的、在武汉照顾他饮食起居的护士小周。张笑说，是谁照顾了你，你心里一感激就可以去爱人家的。小周因为胡兰成的连累被当局抓走了，胡想投案救她，张让胡在她和小周之间作选择。胡拿“爱的高广”来对张“爱的独专”。胡说，这样断裂切割的情爱，是理不是情，情是花开，是自生自美自凋谢，无可干涉，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不能选择。后来胡兰成躲到乡下，乡下女人秀美照顾他，秀美曾受过胡的恩惠。秀美对胡兰成说，戏文里唱的那些打出了天下或者中了状元的，当初落难的时候到处结姻缘，后来团圆花烛拜堂，新娘子来一班，你这笔，算是我上辈子欠下的，你现在落难，我还你是理所当然。张小姐也愿意这样为你，你要有良心。胡说，小周也为我被捕了。秀美说，人这一辈子就是苦不完，不是你欠就是我欠，哪有平整舒齐的？但咱俩是不欠了。

伊莱娜(《无知》)反思自己经历过的几段爱情——她从来没有挑选过任何一个男人，总是被人选。马丁，起初只是她摆脱母亲的一个机会。在与古斯塔夫的艳史中，她抓住了他伸出的一只手，摆脱了曾难以承受的困境。她真心实意地献身了马丁，也真心实意地献身于古斯塔夫。伊莱娜知道自己生就善于感恩，并一直把这当作自己的第一美德来炫耀，每当她听命于感激之情时，爱情就像顺从的女仆跑上前去。

胡兰成终究百思不得其解：人是有欠有还才来相遇，相遇是美事，就像鸟来栖树梢一样，怎么后来都成了债务关系？

伊莱娜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不带任何感恩色彩的爱情。她与约瑟夫邂逅在布拉格的一个酒吧，分手时约瑟夫把写有酒吧名字的小烟灰缸送给了她。后来他们在机场再次相遇，伊莱娜意识到约瑟夫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她可以时刻与他一起走，离开一切，重新开始一切。当再次的床上激情过后，伊莱娜从包里拿出那个小烟灰缸，用没有未来的、生命的全部重负打量着约瑟夫，而约瑟夫却一脸尴尬与局促——他不仅早已忘记了酒吧的初次相遇，而且根本就没有想起来伊莱娜是谁。

据说俄罗斯洞房的床头写着同样一句话：Любовьнeтошибки(爱是没有错误的)，如果要给这床加上个期限一万年，那另一句话可能更适合些：因为我欠，而你也欠。

米拉波桥

乔宗玉

大学时候，外国戏剧老师曾在黑板上写下法国超现实主义诗人阿波利奈尔的《米拉波桥》，“塞纳河在米拉波桥下扬波，我们的爱情应当追忆么，在痛苦的后面往往来了快乐……”老师用一口流利的法语为学生们朗诵着这首诗，大家深深陶醉，几乎忘了“今夕何夕”。《米拉波桥》最让我感动的，仍是那句“爱情消逝了，生命多么迂回，希望又是多么雄伟……”我的脑海不禁畅想，蜿蜒宁静的塞纳河上，架着一座恢宏的米拉波桥，诗人独立桥头，怀念逝去的恋情……

后来，我才知道，外国戏剧老师在给我们读《米拉波桥》的时候，正处于和我们班一位女生如火如荼的恋情中，所以激情昂扬。这段地下情不久遭来非议，老师为了那个女生，毅然辞职，轰动一时。而另一位女生将他们的爱情写成小说，登载在《萌芽》杂志上，全班同学争相阅读《萌芽》，学院附近书亭的《萌芽》几近被抢购一空。更有一位女生单恋老师已久，因爱成恨，与他纠缠不清，引生无数恩怨。

现在想来，外国戏剧老师确实把法式浪漫不羁发挥到极致了，他后来下海从商，一位原本才华横溢的艺术家从此淹没在茫茫人海，不知所终。我原以为，毕业后，那位女生和老师冲破万难，终于可以永结同心了。没料到，不出三四年，他们两个人已经分手。

前几天，法国印象派画展在京举行，我忽然想起渐渐被我淡忘的“米拉波桥”，“不论是时间还是爱情，过去了就不再回头，塞纳河在米拉波桥下奔流……”悠悠经年，再去寻找青春岁月中的那座“桥”，它还会予我同样激动的感受么？我从没有在电影或画片上见过“米拉波桥”，在我的想象空间，它的外形经常会随着时间、境遇的变化而变化。有时候，它是一座小木桥，河水把木桩冲刷得发白；有时候，它是一座石头堆砌成的小桥，威严古朴……不知百余年前，法国印象派画家作品，可曾留下“米拉波桥”的身影？

画展上惟有一幅阿尔弗莱德·西斯莱的《莫瑞桥》让我心动不已。画面上蓝天白云，精巧的乡村民居，绿树葱葱，倒影在明镜般的湖面上。湖水微澜阵阵，桥墩处绿草丛丛，桥上行经着一架载满货物的马车，一位行人正驻足观赏着湖上美丽的风景……就在刹那间，我看到《莫瑞桥》上的云在流动，而湖面每一笔斑驳交错的波澜都撞击着我的心灵。

虽然我仍然不知道米拉波桥的样子，也许，它已经被拆了，抑或，它在“二战”中被炸毁……不管怎样，它永远留在我的心头。尘封在记忆中的米拉波桥，承载了一段纯美凄凉的爱情，远处教堂的钟声似乎在祝福远去的人，“时光消逝了我没有移动，我们就这样手拉着手脸对着脸，在我们胳臂的桥梁底下永恒的视线，追随着困倦的波澜”……

交流规则

困困

你最近没发现自己不太招人待见吗？尤其是坐在酒吧里闲聊，或者K歌的时候，你总是那个人多时候最寂寞的人。你就没想过，是什么让你如此扫兴？没人会无缘无故抱在一起，也没人会无缘无故不爱搭理你。这里面的缘故就是，你还不知道一些基本的交流规则。

是这样的，一定要记住。如果你打算跟一个陌生人好好聊聊，最好别从谈论你自己开始。你曾经是个混蛋，但打算转型，你想从对方那儿得到点建议。可别人根本不关心你的事，他开始叙述自己，然后是别人，最后是整个人类。最终结论往往让人扫兴：这世界总是由混蛋来控制，转什么型呢。“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也不是个好开场白。医生总是有洁癖，律师肯定满嘴谎话，自由职业者都是变态狂……职业会把人限定成一个类型，你带着偏见的交流轨迹会把对方惹恼。最好也不要谈论你的家人。你妈妈是世界上最无私的母亲，可对方认为他的妈妈才是。不过你接着说，你爸爸就很自私，你哥哥也是个自私鬼，幸运的是你不这样。这说明你继承了你妈妈的基因，而你哥哥继承了你爸爸的，也许这反映了人类基因的继承谱线，比率大概是……住嘴吧，这太无聊了。你是不是还想说说你家的那条狗？可对方敷衍地赞美你嘴里那可爱的动物时，你却打断人家：“你错了，我的狗是娇羞的女孩，不是男孩。”对方不想再听你唠叨是如何跟自己的粪便玩一上午的时候，已经在想：哥们儿，一个吃自己屎的动物是没有阳刚或柔媚之分的。

这是些开场白的基本规则，下面我们转个场景，看看卡拉OK的时候你该注意什么。带上点钱，不是总有人请客。即使你压根不想K歌，你滴水未沾，一首歌也没唱，可一旦走进包房，你就别想逃脱摊钱的干系。开始唱歌了，你最好数数到场的人数。假如有5个人，你就该唱1/5的歌，基数肯定与时间有关，事先大体估算好。千万别抱着话筒不放，也不要打死你也不唱。之后选你会唱的歌。没人想听你练习姜育恒的颤音，周杰伦的RAP也算了，所以最好选唱一首你已经听过10000遍的歌。如果你觉得别人点的歌真是唱到你心里去了，也别拿起话筒就跟着合唱。除非有男女对唱，并且别人邀请了你。恰好你是个点歌员，那就别乱动操作器，特别在你还没弄清它的工作原理时。你1秒钟按下“删除”键，可能会换来死寂的被人怒目相视的20分钟。

当然，当你已经跟人打成一片，也有些规则要注意。比如，不要谈论星座，那会显得你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在谈论球队时，不要总说“我们”，谁跟你是一国的？不要显摆你最爱的电影、CD、生僻的乐队，没人关心你的业余生活……如果你是女的，请对过来搭腔的醉汉客气点，他没恶意，只是觉得你很漂亮；你若是男的，请点啤酒。旁边10个女人已经点了10种不同的酒，你想累死点酒的人吗？

我这么罗列很有风险。不是所有人都想被别人教导，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完美主义的事儿逼。我老实承认，这些规则并不是我总结的，而是美国民间组织“缺点委员会”几年的研究成果。你或许不同意，但我觉得很有道理，我在一次聚会时打算理论联系实际。于是我坐下来，一言不发，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人犯了一个又一个忌，终于我又成为最寂寞的人。

女作家传统

江川澜 图 谢峰

硕士毕业时为了方便，做了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论文。所以我结婚的时候被称之为系里的第二颗原子弹爆炸：你这个女权分子还要结婚？第一颗不是我，是一美男子结婚。嘿，当然要结婚。当即引用女权先驱玛丽·沃尔斯通克拉夫特的名言：丈夫是室内一件便当的家具。自然比家徒四壁还是要好，虽然这种家具多半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性能不好的话还会打人，埃德蒙·威尔逊就把作家老婆玛丽·麦卡锡打得离了婚。

做完论文，对这个理论就失掉了信心，看来我是不适合做研究。不过因为跟王尔德一样，喜欢有前途的男人和有历史的女人，所以对女性作家还是很有兴趣，因为他们多半都有历史，而且是极为丰富的历史。

近来非常落寞，被人称为MBA——Married But Available.其实是枉担虚名。平时生活单调，眼见我的朋友老师们生活多姿多彩，艳羡之余，决定身体力行伍迪·艾伦的哲学：如果你是双性恋，周末约会的次数就会翻一番。

作为一个学理论的人，万事都得找个理论根基作为合法性的理由。以下为论证。

艾德里安娜·里奇：女性的精力驱使着每个女人的同性恋倾向，她被强健的妇女所吸引，寻找着可以表达其精力和力量的作品……我们体内的同性恋倾向极富创造性。

再抄一段：Blanche W.Cook对令人感到恐慌(兴趣)的女同性恋的定义：那些喜爱女人的女人，那些为了独立从事创造性工作而选择女人来操持、支撑照料生活环境的女人就是同性恋者。

如果凯瑟琳·曼斯菲尔德没有她忠心的女友，一个上校的女儿埃达，来帮她操持家务，从经济上支援她，她可能更早地死于生活混乱，精神崩溃。如果格特鲁德·斯坦因没有托克拉斯做家务，当厨师，她的个性也不可能完成那么多的作品。如果尤瑟纳尔没有格雷丝做她的生活保障，也就没有那些巨作诞生。中文版的《尤瑟纳尔传》里把她译为格雷斯，还是有点这种意味的，在这种关系里，尤瑟纳尔被称为夫人，虽然这种关系到了晚年，极其恶化，不过最终格雷斯死后，尤瑟纳尔把她们当年同游的地方再走了一遍。伍尔夫和波伏瓦的同性恋更不必说。

结论就是，所谓女性主义的知识分子传统实在就是女同性恋。尤其，不要有孩子。尤瑟纳尔说，有了孩子，生活就拿住了你。THE LIFE HAS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