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电视辩论赛:参赛者布什与克里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贝小戎)
2004年10月1日,美国总统布什和总统候选人克里在佛罗里达州举行首场电视辩论
在今年美国总统竞选电视辩论的第一场直播中,摄像机镜头频频对准了布什西装垫肩处的一处突起,好像在提醒观众,那到底只是衣物的褶皱,还是下面藏着通讯装置,以供布什及时接收谋士提供的策略。第二场直播时,当高高的克里重重地拍布什的肩膀时,人们不禁揣测,他兴许是在查看布什是否别着接收器。布什的支持者高兴地发现,这次布什的西装非常平坦、贴身。美国媒体普遍认为两场辩论下来,两人打了个平手,这样,10月30日的第三场就尤为令人关注。
电视辩论被认为对争取尚未拿定主意的投票人很有作用,因而两党之间从辩论规则就开始斗智斗勇,争取己方利益的最大化,最后双方就规则达成的协议达32页之多。民主党人还记得1960年肯尼迪同尼克松那场著名的辩论,据说尼克松在辩论中出汗的形象使他在选民眼中输掉了辩论。克里刚好也是容易出汗,于是他们要求调低辩论现场的室内温度,结果他们如愿以偿,大厅气温执行所谓“工业标准”。
每场辩论持续90分钟,回答问题的时间为1分钟,主持人公共广播公司的吉米·勒莱提问时,要在30秒之内作答。回答超时将会有小灯闪烁,喇叭蜂鸣。这是布什的竞选班子针对对手的特点,为之量身打造的规则,他们认为克里拐弯抹角,啰罗里啰嗦,持续地受到警告会让他感到难堪。他们也清楚地知道本方的弱点——布什没有克里高(克里身高6英尺4英寸,是自林肯以降个头最高的总统候选人,布什身高5英尺11英寸),因而他们要求降低讲台的高度。
电视辩论被认为对争取尚未拿定主意的投票人很有作用
首场辩论期间,双方均不得走下讲台,不得直接向对方提问;不得朝对方提“建议性请求”,比如“让我们立刻停播负面广告吧”。不可以拎一个观众出来,对政策的成败现身说法。没有开场陈述,只有两分钟的总结陈词。论辩双方不得使用任何辅助手段,就是说不得使用图表、图片,但可以作笔记。开始时,双方在场地中央握手,然后走上各自的席位,中间相隔10英尺。观众要始终保持安静。
规则是由布什跟克里委派的代表制定的,也将由他们来实施,起码在形式上,一方发言时电视镜头不显示另一方。另外自始至终,画面上也不准出现观众,包括竞选者的家人。但是媒体有时会不遵守这些规则。
统计显示,在第一场辩论中,布什一共说了6165个单词、476句,克里一共说了7136个单词、468句,这样克里的句子平均比布什的长17.7%。有论者说,布什多用短句使得他显得倨傲不逊、暴躁武断。其实这不是句短句长的问题,关键是他的话本来就少,“他无非是把45分钟长的句子拉长为90分钟,翻来覆去地说”。克里较多使用了插入语,添加了更多的事实和例证,但是他用了非常多的“但是”,而他应该使用更多的“应该”。比如他说:“我知道我们要强硬、坚定、果决。我会搜捕、消灭恐怖分子,不管他们藏身何处。但是……”“我对英国人民,包括布莱尔一直倾心做出的努力,除了敬意之外别无他意,但是……”“伊拉克人民要求自由,也能得到自由,对此我绝无异议,但是……”无怪乎选民要求克里展示出当总统的素质——显然他的信心不足。他没有固定的立场,缺乏历史感,不能将眼前的战争置于更高远、广阔的战略、战术和政治框架下加以审视。
目前结束的两场辩论主题都是伊拉克问题(不是反恐战争)。克里说伊拉克战争是在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发动的一场错误的战争,“形势在一天天恶化。6月牺牲的士兵多过5月,7月多过6月,8月又多过7月。9月又比8月多。”他以少见的简短概括现任总统的思维,“坚定是一回事,但是你也有可能坚定但是是错误的坚定。但接下来他就开始其克里式的啰嗦:‘你还可以既坚定又正确,或者既坚定又朝着正确的方向推进,或者坚守原则的同时发现新的情况并因之而改变、更正你的对策’”。
布什指责他曾经投票同意发动伊拉克战争时,克里机智地予以反驳:“我谈到(额外拨给美国军队购置装备的)870亿美元时,确实犯了一个关于这场战争的错误,但现任总统却犯了入侵伊拉克的错误。哪个错误更加严重?我坚信,当你知道有些事做错的时候,就需要去改正。这是我从越南战争中学到的。”这一反驳确实挺机智,回避了他出尔反尔的历史遗留问题,但是接下来主持人帮了布什一个大忙,吉米·勒莱的一个问题使克里陷入了自相矛盾:美国兵是不是在为一个错误的决定而赴死?他果断地回答,对伊发动战争不是错误的决定。不可否认,克里的政治立场令他不能不尴尬。他的困境其实也是整个美国面临的一个道德困境:不管当初师出是否有名,目前伊拉克的局面美国人不得不收拾。一千余名美国兵即使是因为当初一个错误的决定而捐躯,克里也不能说他们是无谓的牺牲。
如《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大卫·布鲁克斯所说,第一场辩论是不同思维方式之间的冲突,而不是意识形态或者文化碰撞。克里做不出决定,布什决定得太快;克里一个月换一次主意,布什从来不动摇;克里专注于实施过程,形成不了核心理念,布什很容易明确目标,但是不知该如何下手。
可以说这是一条道走到黑的刺猬(布什)跟反复无常的狐狸(克里)的辩论,如果用这个两分法来套的话。但也许这样说更接近真相:克里的心灵习性是理性化的,他考虑的是怎么把事儿给办了。他说起话来就像个经理或者工程师。布什的心灵习性更富教义和伦理。他申说对道德的需要。他论及战胜敌人所需要的个人和民族品格。他的心灵不是克里那样的现世的就事论事,比较超然于当下现实。
被问及如何阻止类似“9·11”那样的攻击再次发生时,克里会详细列举九个方面的具体策略,从情报改革到训练伊拉克士兵,但这些答案没有主题思想。瞄一眼辩论记录,看到一套说到“后勤能力”或者“我前面已经介绍的四点计划”或者“需要做的”,你可以猜出那是克里的应对。反之,如果回答中说到“我们会说话算话”,你猜得出那是布什的发言。
心灵习性的差异影响着他们的世界观。比如,他们如何限定敌人。10月7日晚上的第二场辩论,布什把反恐战争定义为一场广泛的道德和意识形态斗争。他说,“我们有打败这个充满恨意的意识形态的庄严职责”。布什坚信伊拉克是这场战争至关重要的战场,因为一个自由的伊拉克将是对处于阿拉伯世界中央的激进的伊斯兰的反驳。克里则把敌人限定得更为狭窄、具体。他强调攻击美国的是拉登,强调粉碎“基地”组织的必要性,他视攻打伊拉克为粉碎整个组织的偏航。
两种心灵习性各有其优缺点。机械的克里善于应对恢复伊拉克秩序等现实问题,另一方面,他没有能力将他的具体建议汇总成指导原则。这就是他在其政治生涯中大是大非上稀里糊涂的原因。这也就是他在大问题上的主意老是发生惊人变化的原因。就因为此,他才像虫子一样首尾聚到一处,投票赞同继续伊拉克战争,又说发动它是错误的。布什坚定而决绝。他差在国务才能上,即为达成目的所需的途径,或者调动政府达成期望的目标。布什的举动有时好像是总统只要表示出了他的信仰就够了,但是教练不能仅仅构想出比赛方案。他还要搞清楚各个队员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适应队员的现状。布什在情报部门不知其可的情况下抢先发动了战争,他对完成任务需要的政府机构没有信心或者不齐心协力的情况下,就占领了一个国家。
第一场辩论克里占了上风。缓过劲来的布什则在第二场辩论中应付自如,虽然他流了汗,虽然在伊拉克问题上他还是占不了便宜,但是克里一说到国内问题就明显找不着北,比如对大多数美国人支持的法律上的堕胎权,他含糊其辞。克里说军队的任务是赢得战争,总统的职责是赢得和平,这要得罪军人了。最后一个提问本来是献给克里的一份厚礼,有人让布什列举三个他做出的错误决定,并说说他是如何纠正的,布什拒不承认在伊拉克问题上犯过错误。在杜尔弗报告出炉之后,他这只能欺骗自己,骗不了美国人民,但是克里没有伺机穷追猛打,向选民强调总统在武器调查出现在报纸头版的情况下,对自己的错误视而不见,而是以其不厌其烦、不着边际的说明和牢骚结束了全场辩论。
布鲁克斯说:“我怀疑纵然一年来伊拉克血流不止,布什的支持率仍徘徊于50%的原因是,在一个崇尚信仰跟道德的国家,布什的语句引起了那些明知他无能的人的共鸣,他们知道他并非事事占理,但是他们的心灵特质是相通的。”
美国政治的历史表明,大选获胜的都是更为乐观的候选人。在民主党的党史上,卡特、杜卡齐斯、戈尔皆因不够热情洋溢而扼杀了自己的政治生涯。伊拉克战争招致了今天的后果,没人知道怎样才能终止那里的流血冲突。但清楚的是,做到既现实又乐观是不可能的,而克里生就是个现实派,布什是个乐天派,或许选举结果是早就注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