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清江事故的伤感与疑问

（文 / 程义峰）

5月31日中午，已打捞起11名遇难者遗体  

根据湖北省恩施州州长周先旺的介绍，5月26日晚8点之后的24小时，因为连降暴雨，导致清江河水猛涨。在离恩施城区11公里的清江大龙潭水电枢纽工程，洪峰漫过了45.7米高的上游围堰，随之围堰垮塌，洪水奔泻而出。

洪水进入水电工程的引水洞后，正在洞中工作的7位民工中有4人被冲走，之后洪水急速冲向下游。下午6时许，恩施市警方接到报警电话称，在清江大龙潭对岸的河边便道上，一辆面包车被洪水冲走。这是旺旺幼儿园接送儿童的车辆，车上14人（包括12名幼儿）全部失踪。

位于恩施市郊枫香坪村的旺旺幼儿园成立于11年前，入读的孩子已经发展到170多人。在这起灾难发生后，身材矮小的园长肖玉梅就病倒在床，3天之内，粒米未进。在这次意外中，除了12名学生，她的丈夫龚方志作为校车司机，也被夺走了生命。肖玉梅的姐姐肖雪梅对记者表示，意外发生后，她专程从恩施市赶来照顾妹妹，帮忙处理后事。

在洪水中死亡的21岁女教师邓福艳负责每天接送孩子。据介绍，邓福艳在幼儿园最讨孩子喜欢，她娇小玲珑、一年四季都是长长的披肩发，出事前才开始谈恋爱。出事那天下午，邓福艳在教室里帮孩子排练了好长时间的“六一”节目，下午5时20分，她送来自枫香坪村的孩子回家，27分钟后他们一起葬身在洪峰中。邓福艳的尸体在事发两天后找到，当时她的双手紧紧抱着一扇被分解的车门。

大龙潭电站围堰垮塌现场  

最痛心的莫过于学生家长。38岁的陈汝荣说，他本打算5月28日就带着儿子去上海读书，但一场意外的洪水使计划落空。事发当日他本来不打算让孩子去幼儿园，因为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但由于天气不好，一直下着大雨，他将出发的日期推迟了一天，结果酿成了终生悔恨。据介绍，夫妻俩到上海打工后，儿子陈亮在家里由70多岁的爷爷照顾。夫妻俩有点不放心，李玉群就和丈夫商量把儿子接到上海。

另一位年轻的父亲姚明更加伤心，他那才两岁半儿子的尸体在下游40公里的地方被找到时，已经被洪水冲打得面目全非，全身只有一个衣兜挂在胸前，头发和水草扭在一起。

一位到旺旺幼儿园采访的当地记者描述说：“5月30日下午，幼儿园已经停课，只有十几位老师坐在操场上流眼泪，这一天本来是全园文艺演出，庆祝‘六一’的日子。”记者6月6日打电话到旺旺幼儿园，肖雪梅表示已正式复课，但只到了60多个小孩。“一方面，有些孩子住得比较远，我们没有车去接他们，另外一方面，许多家长在心理上有阴影，觉得事故跟幼儿园有关系，不再把小孩送过来了。”

据介绍，事故发生后，天一直阴沉沉，晴不下来，对遇险人员的搜救陷入困难之中。在现场采访的《武汉晚报》首席记者王兵说：“5月29日一大早，当我冒雨赶到大龙潭电站工地的时候，发现洪水再次漫过拦河大坝，大坝上下的围堰早被冲得一干二净。”奔腾出峡的洪水，再次淹没了江边的跑马场和便道。当地有关部门抽调的12台大型抽水机一直没停，但由于洪水原因，引水洞的水位下降十分缓慢。现场打捞人员称，洞口水深5米多，并且堆满了电机、水泵和钢管，打捞尸体比较困难。

28岁的高平是引水洞中得以逃生的3位民工之一，事故发生后他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向记者介绍情况时仍然惊魂未定：“当时，我正在引水洞的中部清渣，突然听到一阵阵轰隆隆的打雷声，两边的脑门也涨得生疼，回头一看，洞口方向满是浊流，像排山倒海一样冲过来，洞口两侧的探照灯也一个接一个地熄灭。我下意识地扔掉铁锹，顺着斜坡朝下奔跑，水在身后追，我感到身后有股强烈的风抬着我向前冲，我跑出洞口时候差点摔倒。后来发现有几个同伴没有跑出来，生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年轻的高平无疑是幸运的，但几位年纪较大的民工没能逃过噩运，47岁的彭廷海就是其中之一。据彭廷海的妻弟邓志福介绍，彭廷海出事后，家里陷入了无助状态。“两个小孩都在武汉读大学，结束学业还要七八万元，他的老父母还健在，妻子没有工作，全家生活失去了来源。”

恩施水文站工作人员于卫在事故发生的时候正在观测水文数据，他听到巨大的声响后就跑到峡口大桥上，被当时的情势惊呆了。他向记者描述当时的水“就像一座山一样推出来，很高的水头”。

横贯鄂西南的八百里清江是长江冲出三峡之后的第一条支流。清江两岸山高坡陡，林木荆棘丛生。在采访中，肖雪梅表示，当地老百姓认为此起事故是典型的天灾加人祸。“天降暴雨那是天灾，但工程部门和水利部门应该对这起事件负一定责任。”肖雪梅说，“事发前，恩施气象台就给清江大龙潭公司打电话，要该公司注意预防洪水，但他们没有采取相应措施。”

据悉，清江两岸的山脉和支流比较多，每次天降大雨，清江里的水就上涨得很快，由于山势较陡，水流也非常湍急，所以清江流域容易发生洪灾。在事故发生前几小时，恩施市水利水产局曾发出大洪水即将到来的预警，但附近居民没有接到大龙潭公司转达的这一信息。大龙潭公司项目部总经理纪家兴告诉记者，在下午3时接到预警电话后，项目部马上召开了会议，提醒大家下午4时准备撤退，6时撤退完毕。然而，当时在隧道中的刘召兵却告诉记者，一直到洪水到来，他们还在工作，还在砸钢筋。他们没有接到有关洪水的警报。

5月29日上午，被洪水冲到下游已成“麻花”状的面包车被黎国元找到，他抚摸着2岁外孙女当时坐的车痛不欲生  

至于工程部门没向周围居民报警的原因，纪家兴回答说：“施工单位只考虑我的施工区范围之内，考虑它的预案。施工区范围以外，我们没有考虑，这一方面也不是我们的责任。” 到事故发生前，大龙潭水电工程已经完成一半以上的工程量。从5月27日的水文记录来看，当天下午洪水到来时候，洪峰流量达到了1700立方米／秒。而事件发生全过程，前后还不到10分钟。据知情人介绍，大龙潭水电站工程涉及拆迁补偿的资金一直未能到位，当地村民经常闹事，影响了工期，使得上下围堰的高度和强度均未能达到防汛要求。

除了预警的缺失，一些专家还对电站选址提出了不同意见。“电站选址占用河口峡道，显然不利于泄洪。”武汉大学水电学院一位教授说，“很难相信这是一个专业的设计，无疑这是导致事故发生的诸多原因中的一个。”在现场调研的一位新华社记者则表示，大龙潭电站主体工程建设利用日本某基金的贷款，施工单位向监理单位负责，监理单位向业主负责，地方政府根本看不到工程图纸，不能够实现全程的综合监控。

接到灾情报告后，恩施方面即在现场成立“5·27”灾情处置领导小组，下设失踪人员搜救组、失踪人员核查组和洪水威胁区内疏散组等3个小组。次日，温家宝、回良玉等国家领导人作了重要批示，湖北省省长罗清泉及副省长刘友凡等亲自赴灾情现场，安排部署搜救、善后及防汛工作。闻讯后赶到恩施的国家防总办公室副主任程殿龙对当地干部动情地表示：“我们大多已经为人父母了，对这一事故有切身的体会，希望做好有关人员的善后处理工作，尤其是要查明事故原因，给全社会一个交待。”

据介绍，6月是第3个全国安全生产月，“5·27”恩施大龙潭水电站施工围堰漫垮事故，对湖北度汛的水利工程发出了严重的质量安全警示，湖北省各地已经开始对在建和已建的水利工程进行全方位排查，杜绝类似事故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