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蒙蒙翡冷翠

作者:李菁

(文 / 李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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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我而言,旅行的一个绝妙之处是,让头脑中那些或遥远或古老或神秘的地名变成脚下一个个真实的足迹,令那些只有历史意义的知识名词变成完全个人化的一种生命体验。

几乎是没有理由地喜欢“翡冷翠”这个名字,感谢1925年在此苦苦思念林徽音的徐志摩,是他让“翡冷翠”灵动起来。“翡冷翠”这个名字其实并不是诗人对文字的炫耀,它更接近这个城市Firenze的意大利发音。到这个城市之后,又一厢情愿地以为,所有的翻译中,“翡冷翠”这三个汉字应是最美的,它恰到好处地传递了这个晶莹剔透、高贵矜持的小城。

顶着时而急骤时而稀疏的雨,从罗马驱车赶到翡冷翠。初见之下的的翡冷翠也一直笼罩在若有若无的细雨中。带路的董先生把车远远停在城外,他说,进城的几条路都装有拍摄系统,对执意闯进城内的车会课以重罚。因为有过被罚70欧元(约700人民币)的经历,董先生小心翼翼地看着路上标志,找到停车位后才安心地带我们步行“进城”。如今的翡冷翠分为老城区和外城区,老城区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定为的世界文化遗产,不能改变,所以至今基本保留了历史原貌。

也许是因为少了车,城里的一切都显得沉静而肃穆,似乎可以听得到如丝洒下的雨声和走在石板路上的足音。沿着狭长的巷子往里走,片刻功夫便到了一处宽阔地带,一个别样的教堂便出现在眼前,眼睛和心灵也因此被它猛烈击中——甫一看,差点以为眼前的景物是画在舞台上的布景,美丽得近乎不真实,这个负有盛名的花之圣母大教堂把罗马古典风格与哥特风格融合到了一起,其外墙用桔红、纯白、浅绿三种颜色的大理石拼嵌而成,显得异常华美而妩媚。

雨淅淅沥沥,依然在下。好在是春雨,虽说有些寒,但并不是彻骨的冷。围聚在广场上的人顶着五颜六色的伞,从伞下可以看到一张张仰望的脸和一双双满是惊叹的眼。海神战车喷泉与海马和白色大理石巨人雕像,更令人叹为观止。下面几尊海神雕像也形态各异,或侧卧,或斜坐……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像,虽然只是复制品,也足够令人惊叹了。真惊诧于意大利文化的开放,在那个时代如此坦然而热烈地赞颂人体之美。不过,据说翡冷翠的居民一开始也不能接受它们,当初米开朗基罗用了3年时间将大卫完成后,坚持把它放置在户外阳光下,但赤身裸体的雕像无法被市民们接受,尽管防范严密却没能躲过愤怒的石子。如今,它却成为西方美术史上最值得夸耀的男性人体雕像之一。

雨中经过一路长长的队,毫无疑问都是去乌菲齐博物馆的“朝圣者”。这是世界上最古老并且也许是最重要的画廊。每年每月每天,都有来自全世界的热爱艺术的人们不远万里赶来。波提切利于1485年创作的《维纳斯的诞生》和另一幅名画《春》正是乌斐齐博物馆的骄傲。后来在巴黎的卢浮宫看到了波提切利的另一幅作品,在众多令人炫目的大作中,他的作品在拐角展厅里不甚起眼的一处,依旧以维纳斯为主角,依旧是几分羞涩甚至幽怨的眼神,与卢浮宫“镇宫之宝”的那个断臂维纳斯的眼神迥然有异。在卢浮宫也看到了达·芬奇对波提切利不重风景的批评:“波提切利认为创作风景是一门徒劳的学问。”不过,在私下里,倒很是想为波提切利辩护,因为他笔下的人物是的确是更打动人的。较之展示人体美的断臂维纳斯,我更喜欢波提切利似乎怀着惆怅和迷惑之情面对人间生活的这位女神。

作为文艺复兴的摇篮,翡冷翠承载得太多太多。但丁的故居深藏于一个狭小的巷子里,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院,院墙上的但丁头像宣示着此院的主人。相传但丁就是在离此不远的“老桥”上与他终生相恋的女子贝雅特丽齐相遇,如今的“老桥”上面很多卖金饰的店铺,金灿灿的倒也给矜持而高贵的翡冷翠添了几分尘世味道。老桥下面,便是有名的阿尔诺河。烟雨蒙蒙中的阿尔诺河优雅而舒缓地流淌着,像是千百年来从未被尘世所干扰。

几年前在书店翻看黄永玉的那本《从塞纳河到翡冷翠》的感觉犹在,1991年,著名画家黄永玉先生作了沿塞纳河到翡冷翠的旅行。据说黄永玉先生在翡冷翠还有一处居所,离达·芬奇的故居只有4公里。为了找这所房子,黄先生和他的女儿、女婿走遍了翡冷翠邻近四周的古城。起初他看中了达·芬奇故居隔壁的一座石头平房,因为心存对这位文艺复兴巨匠的敬畏而忍痛割爱。漫步在翡冷翠街头,很自然地会随时发思古之幽情。它的条条街道仍然铺着很古典的鹅卵石,幢幢楼房看上去也都是年代久远的石头建筑物。有些庭院幽深的老宅,好似古堡,寂静无声,像是没有人居住。整座城市都显得古老,浪漫,而又神秘。在翡冷翠,所有中世纪的感觉,几乎都完整无缺地保留下来,好像时间在这里永远驻足。沿街以黄和红褐色为主要构成色的老屋,都是高挑而细长的窗户。整个城区的宫殿和错落有致的房舍庄严肃穆,一切都极端的典雅。在春天的绿意和微红中,一瞬间,真的以为自己就在一幅完美的风景画中游走。沉浸在眼前的建筑和景色中,若不是骑摩托车的黑衣年轻人突然从某个幽深细长的巷子轰鸣而来,恍惚中真的以为自己处在中世纪里的小城。

不知当年被痛苦和思念燃烧的徐志摩是在城中的哪一角落写下了《翡冷翠的一日》那充斥着苦痛而炽热的诗句:

你真的走了,明天?那我,那我,……

你也不用管,迟早有那一天;

你愿意记着我,就记着我,

要不然趁早忘了这世界上

有我,省得想起时空着恼,

只当是一个梦,一个幻想;

不自觉中,已走出幽长的小巷,回首望去,雨中翡冷翠永远定格在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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