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西里岛上的“梅丽莎”
作者:曾焱(文 / 曾焱)
梅丽莎,这个17岁的小姑娘,近来“令全意大利激情燃烧”
梅丽莎的日记
意大利2003~2004年度畅销书排行榜的前三甲,很有可能要留出位置给一个17岁的小姑娘。这个近来“令全意大利激情燃烧”的梅丽莎(Mellisa P.),笔下大作骇人听闻——《入睡之前做爱一百下》,原文用词更俚语,译过来大意如此。书在意大利已经发行了60万册,对一个人口总数只有5655万、阅读习惯和购书量在欧洲位居倒数的国家,这个成绩被媒体称为“奇迹”,一点不算过分。意大利出版商协会曾有过统计:2000年以后,国内市场平均每本书的印量不到8000册。大名鼎鼎的足球王子托蒂2003年出一本《托蒂笑话集》,当发行量接近70万册的时候,已经说是出版业近几年“没有料想到的传奇”。而梅丽莎,出书前不过是西西里岛上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女生,却能和托蒂打个平手。至于书的卖点,从书名的赤裸裸可以猜出大概:性。这是一本性爱日记,全篇都是小女生的疯狂亲历:从异性爱到同性爱,从乱交到性虐,无所不写,但又写得冷冰冰,就像医生的病理报告。梅丽莎真有其人吗?她真的这么小吗?她写的都是真的吗?读者疯狂追捧的原因正在于此。书面市后,梅丽莎曾两度现身,一次是电视访谈,一次是在某所大学。报纸描述当时的情形:一个身高只有1.5米的小女孩,自如地拿起话筒,在尖刻的提问面前证明了自己智力和性的成熟。梅丽莎陈述自己的写书动机是为了解脱和赎罪,“感觉就像是戒毒”,可是谁会理会她的动机呢?即便有人相信动机的真实。两次现身说法的效果,是让好奇的人终于相信,梅丽莎真有其人,然后书的销量直线上升。年轻人是因为她无情和冷漠的做派而着迷,成年人呢?意大利《快报》的专栏作家毫不客气地一语道破,是“病态地,一心想从钥匙孔里偷看一个小女孩如何被男人占有”。几乎所有的书评,介绍这本书的时候,都在“日记”前面加上了“色情”两字,但它却是被出版社作为文学类别推出的。没人敢说梅丽莎是在写作,她自己也没这么说过;甚至没人敢给梅丽莎贴一张时髦的女权主义标签,因为实在是不沾边。欧洲虽有情色文化的传统,意大利出版界对此书还是有不少严厉批评的声音,在他们看来,梅丽莎日记的出版和畅销,说明出版界和电视真人秀一样,已经完全丧失理性和审美,无可救药地进入了市场的“生理反应时期”。
卡特琳娜的生活
不管有怎样的恶评,梅丽莎日记的商业效果还是非常可观,版权卖了不少国家。法国媒体对这本书的第一反应是,它会和两年前法国的“卡特琳娜现象”一样轰动吗?他们给梅丽莎的媒体代号是,“意大利的卡特琳娜”。
2001年,从4月开始,法国出版界和各种媒体就在谈论这个叫做卡特琳娜·米勒(CatherineM.)的女人,一直持续到2002年。“只要说到她的名字,人们就会两眼发光,脑子发热”。卡特琳娜54岁,一家艺术评论杂志的创办人和主编,在她那个领域小有名气。但成为社会名人和她的艺术评论成就无关,而是因为她写了一本书:《卡特琳娜的性爱生活》。对于书名,虽然也有非议,但没有人像评论梅丽莎日记那样称其为“色情”,媒体用了一个中性形容词——“挑战性的”。该书最终发了100万册,有29种译本,并被改编成舞台剧,成为一个“文学现象”。在法国,很多系上“龚古尔文学奖”红腰带的小说卖出30万册都很罕见。对于这样巨大的商业成功,卡特琳娜本人用法国著名女星、“性感小猫”碧姬·巴铎的话来为自己做注释——“性是每一个人都感兴趣的东西”。她这样评价自己的书:一个人用坦白而且忠实的方式,讲述了自己的性爱经历,读者因此而获得参照的机会。也许是因为作者本人的社会地位和职业特点,这本书被评论界解读后贴上了众多标签,比如,有人说卡特琳娜写这样一本书,是对法国超现实主义女艺术家SophieCalle的继承和延续;还有人说,该书是性解放的宣言和女权主义的行为代言。对此,卡特琳娜都断然否认。她反感别人将她和她的作品归入女权主义,虽然她的青年时代——70年代——正好是世界女权运动的鼎盛期。她对媒体说:“我生活在一个非常自由的空间,传统道德在这里无足轻重,但我从来没有为性解放唱过赞歌,我实践的是更广泛意义上的个体自由,而且首先是表达的自由,自我承担的自由,以及不需遮掩的要求性爱的权力。我捍卫这样的自由,但我从不认为性解放可以解决一切。在我的书里,有不少段落提到,女人的性解放相对而言更是‘乌托邦’。”卡特琳娜也不认为自己承袭了任何人,“当我想写的时候,我就写了”。而且她相信自己已经创造了一种新的写作方式,不是情色小说,不是性学报告,而是完完全全的真实写作。作为对男权的挑战,法国女作家在20世纪30年代就开始尝试情色写作。美国作家亨利·米勒以自传体性冒险小说在巴黎成名之时,他的法国女友安娜丝·宁(Anais Nin)就以《三角洲》一书,开女作家写情色小说之先河。后来,法国女权主义作家西克苏等人又倡导女性身体写作。但她们毕竟还是将个人体验假人物来表达,卡特琳娜的实录因此而有了“时代性的”区别。加上她丈夫雅克·亨利克随后推出的《卡特琳娜的故事》,以人体摄影为表达方式,妇唱夫随,完成了卡特琳娜“真实写作”的补充说明。
卡特琳娜·米勒
2003年10月7日,舞台剧《卡特琳娜的性爱生活》在巴黎公演
有人不同意将梅丽莎和卡特琳娜相提并论。同样是个体性爱经历的重现,但由一个50岁女人来写,和由一个17岁女孩来写,却有着不同的含义。在卡特琳娜,不管对她的直露有多么不赞同,还是会承认她的笔下多少有历史和社会的投影——1968年前后的性解放思潮,1970年代的
女权运动,1980年代的家庭回归——出版和阅读的动机都解释得过去。作者曾说:“不到50岁,我不会写这本书。我需要略微退到自己的生活后面,需要一点写它的成熟和自信。我从心理上完成了对写作的准备。”在这个意义上,卡特琳娜可以成为“文学现象”,而梅丽莎,只能是“社会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