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反对摇头丸

作者:鲁伊

(文 / 鲁伊)

去年,当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Johns Hopkins University)乔治·里考特(George A. Ricaurte)博士关于摇头丸(Ecstasy)的论文发表于著名的《科学》杂志上之时,几乎彻底宣判了这种“舞会快乐药丸”的死刑。里考特在论文中指出,在动物实验中,注射了摇头丸的10只松鼠猴和狒狒的大脑出现了永久性的伤害,其症状与帕金森症非常相似。此外,更严重的是,两只猴子在服药后不久就因此而死亡。里考特还写道,“我们的研究最麻烦之处在于,它意味着年轻人即使是偶尔服用摇头丸,也会在以后增加患上帕金森症的危险性”。这一研究结果直接导致了美国警方更严厉地限制取缔摇头丸的一系列法案与措施的出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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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锐舞文化相伴的摇头丸屡禁不止

然而,今年9月,《科学》杂志却宣布撤回了里考特的论文。同论文发表时大张旗鼓的宣传相比,这次撤回非常低调,几乎没有在公众中引起注意。直到12月2日,《纽约时报》才捅出其中的惊人内幕—这项耗资130万美元、由美国最著名的迷幻药物研究专家和神经学家在最被人尊敬的专业实验室中进行的关于摇头丸的几乎是最权威的研究,从头到尾根本都没有使用过摇头丸!所有的猴子实际上被注射的是超大剂量的甲基苯丙胺(methamphetamine)而不是亚甲双氧甲基安非他命—摇头丸。除此之外,里考特实验室中进行的另外4项关于摇头丸的研究使用的也是错误的药物,因此,他将不得不撤回另外4篇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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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3月21日,代理海关总长查尔斯·威伍德在华盛顿的参议院听证会上手持两大袋摇头丸作证。该听证会主要讨论摇头丸的危害作用以及相关的应对措施

今年50岁的里考特从1988年就开始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进行研究。他可能是美国最出名的反对摇头丸的专家,并从美国国家防止药物滥用研究中心(National Institute on Drug Abuse)获得过多达1000万美元的研究资金。20年来,他发表了一系列论文,指出安非他命衍生物会导致帕金森症震颤、抑郁、记忆受损和睡眠问题。一直以来,就有批评指出,里考特使用有问题的研究结果和数据来过分夸大摇头丸的危险,引导政府和有关组织做出错误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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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里考特的论文发表在《科学》杂志上之后,就有研究者指出其中可能存在问题。美联社的报道中说:“即使是十几岁的年轻人,也能够从自己的亲身体会中意识到,摇头丸并没有让舞厅的地板血流遍地。”根据美国全国调查的结果,大约有1000万美国人尝试服用过摇头丸,因此而引起的死亡却只有极少的几例。当时,批评的焦点集中在两点上:其一,里考特试验中使用的是注射给药法,而实际中人们都是吞服下药丸;其二,试验中用到的药物剂量比通常人们服用的剂量高出很多。没有人会想到,这项关于摇头丸的研究可能根本就与摇头丸无关。

里考特给出的解释是,实验中使用的购于2000年的两瓶摇头丸的标签不知何故被为其提供药物的RTI国际公司弄混了—虽然RTI公司在清查记录后指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出现过这种错误。里考特还指出,尽管他的研究有问题,但其他研究人员的类似研究却能够很好地支持他的结论。里考特认为,有些科学家之所以不公正地攻击他,是为了淡化迷幻药物的危害性,从而可以在实验中使用这些药物。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也站到了里考特的背后,认为他“犯了一个诚实的错误,然后发现并公布了它”。

不过,一直就对里考特的研究成果持怀疑态度的科学家们可不想如此轻易地就放过他。“他的论文总是那么‘完美无缺’,政客和药物反对者们需要什么数据,他就能给出什么样的结果。为了获得政府的研究资金,他不惜玩弄数据,让药物看上去危险而又糟糕。但实际上情况却并非如此。”纽约大学的精神病学专家朱丽·霍兰(Julie Holland)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指出。另一位研究人员史蒂芬·奇什(Stephen Kish)则表示,在评估了所有关于摇头丸的研究后,并没有证据指出它会导致任何大脑损伤。被药物管理部门印在明信片上的里考特拍下的摇头丸服用者大脑PET扫描的图片被哥伦比亚大学的PET扫描专家指认为技术上存在问题,更像是伪造的产物。

其实,在这个问题上,里考特究竟是一个诚实但不太谨慎的研究者还是一个编制数据哗众取宠的大骗子并不那么重要。在新的研究结果出现之前,任何结论都显得过于意气用事。就像古尔德在回顾生物学界最著名的“辟尔唐人骗局”(20世纪初在英国辟尔唐发现的早期人类头骨化石,后来验证结果显示是由人的头盖骨和猩猩的下颌拼接染色而成的)时所说的,如果我们打算了解一些科学探索的性质而不是醉心于闲聊的乐趣,我们应当解决的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这样明显的错误会被如此轻易的接受?为什么里考特的成果在《科学》杂志发表前没有任何人审查出其中的漏洞?为什么一个没能得到反复验证的实验结果会被当成公共政策制定的依据?牛津大学的心理学家柯林·布雷克默尔(Colin Blakemore)—语中的:《科学》杂志的编辑太急于在国会考虑锐舞法案之时发表这份定会引起轰动的论文了,反对滥用药物的政府和机构太需要这样的数据支持了,我们的公众太习惯于接受“药物是坏的”(Drug is Bad)这样的观点了。正如古尔德所说:“科学作为一种人类的活动,受人们的期望、文化偏见和追求荣誉的驱使,不一定能更好地理解自然。”

“摇头丸”的历史

关于诞生于20世纪初的摇头丸(学名亚甲双氧甲基安非他命,缩写为MDMA,英文名称为Ecstasy),一种经常被引用但却错误的说法称,它是作为能够抑制食欲的减肥药而制造出来的。但实际上,最开始的时候,它只是德国制药业巨头默克公司用于制造某种凝血药物时的化学中间产物。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影响,摇头丸的奇妙作用并没有获得广泛关注,尽管默克公司取得了它的专利权,但却将其搁置起来,很快便忘在了脑后。

摇头丸再次进入人们视线是在50年代,地点则从欧洲转到了美国。冷战时期,美国军方对大量迷幻药物进行了一系列试验,试图找出一种可以让人招供的麻醉药剂。当时,摇头丸的代号是1475。不过,同LSD相比,摇头丸在这方面的作用逊色许多,因此也没有能够得到足够重视。直到1976年,生物化学家亚历山大·舒尔金(Alexander Shulgin)才让摇头丸成了一种与文化密切相联的、富有传奇性的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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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舒尔金

在舒尔金的年轻时代,这位俄国移民的儿子就对迷幻药物的作用深感兴趣。后来,因为为道氏化学公司(Dow Chemicals)发明出了一种大受市场欢迎的杀虫剂,他被奖励可以研究任何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从这时起,舒尔金开始合成并在自己身上试验各种致幻剂。在他合成并试验的179种物质中,第109种正是摇头丸。

舒尔金之所以后来被称为“摇头丸之父”,并不是因为他在研究和重新发现摇头丸上的贡献,而在于他对摇头丸的流行起到的推动作用。他将摇头丸介绍给自己的一些心理学家朋友,没过多久,这种能够让人兴奋的药物就在专业人士的圈子里静悄悄的流行起来。据统计,在1977年,约有4000名心理医师在自己的诊所中为病人开出摇头丸。不过,由于担心引起争论,这种做法都是在暗中进行的。

摇头丸悄然流传的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波士顿集团(The Boston Group)旗下的一家制药公司察觉到了摇头丸潜在的巨大商机,开始大举推广并宣传这种药物。这家公司大批招募可口可乐零售商加入销售其生产的“XTC”牌摇头丸的队伍中,并在酒吧、舞厅、同性恋俱乐部等娱乐场所大力推销摇头丸。到80年代中期时,摇头丸已经成为最畅销的迷幻药物之一,这直接导致了它在1985年被美国政府宣布为非法。在此之前的1977年,英国政府也宣布摇头丸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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