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龚古尔奖百年是非
作者:曾焱(文 / 曾焱)
突然袭击
11月3日,龚古尔文学奖举行了百年大庆和颁奖典礼,原本宣布要在这一天才隆重揭晓的百年大奖,早于13天前10月21日提前公布谜底。第一个得知这一意外消息的并非记者,而是巴黎德鲁昂餐馆的秘书,他受评委会之托将独家新闻发给法新社。各大媒体因事先毫不知情而措手不及,其他人更甚。得奖作家阿梅特(Amette)回忆说,当《观点》杂志一资料员把祝贺电话打到家里时,他认定是个玩笑,直到编辑随后向他证实,这才“感觉像是腾云驾雾一般”,出门跳上公共汽车就往出版社跑。只有阿尔班·米歇尔出版社(Albin Michel)高兴得顾不上多想:“很兴奋。得到消息后一直忙碌到现在,处理订单,印刷,还有一大堆像你这样的记者等着我们。”10月29日接受本刊记者电话采访时他们这样描述当时的心情,并告知,10月28日得奖作品《布莱希特的情人》(La maitresse de Brecht)已经系上那条著名的“红腰带”走进FNAC—这是法国最大也最“势利”的连锁书店,其销量排行榜基本决定一本书的市场命运。
2003年法国龚古尔评委会成员,前排(中)为评委会主席爱德蒙德·夏尔·鲁(法新/AFP)
据该出版社媒体部介绍,每年9月到12月在法国有“文学季”之称,各个出版社的大批新书和读者见面,文学评论家业务繁忙,各个文学奖项也都在这期间推出。法国各种名目的文学奖不计其数,但特别受公众关注的也就10个左右,在他们中间又以龚古尔奖(Goncourt)、法兰西学院小说奖(Grand Prix du Romande I’Academie Francaise)、菲米娜奖(Femina,又称女评判奖)和梅迪西奖(Medicis)最负盛名。虽说评判标准和评委口味不尽相同,但佳作有限,无法避免评选结果重复。既要向读者显示自己的慧眼,又不至于拾别人的牙慧,各个奖项之间难免暗中较劲。为了平衡,慢慢行成了一张约定俗成的评奖时间表,每年早早通过报刊公布出来,依例而行就基本相安无事。按照今年的时间表,法兰西学院应该于10月23日第一个颁奖,接下来是10月27日颁奖的菲米娜和梅迪西,然后才轮到龚古尔。面对突然的变动,其他奖项的评委自然感到不满,他们抨击龚古尔评委会给整个秋后文学季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混乱。菲米娜评委会主席雷吉娜·德弗格(Regine Deforges)指责这种状况,因为“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对我们玩这一套。大家曾协议过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她指的是1999年,两家同时看好让·埃什诺兹(Jean Echenoz)的小说《我走了》(Je m’en vais),菲米娜计划抢在龚古尔之前宣布结果,后者得知消息后把颁奖日期破例提前了一个星期,使得一班女评委的精心筹划落空,只好临时改变授奖对象。没有被龚古尔奖相中作品的其他出版社自然也要借机发几句牢骚,斯多克出版社(Stock)总经理罗伯特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这让人感觉有点扫兴。13天的时间本来可以留给其他小说进入候选,这对它们很重要。而现在却好像有个壮汉挡在夜总会的门口对我们喊:满座了。”
法国龚古尔奖创始人爱德蒙·德·龚古尔(本刊资料)
龚古尔评委会主席爱德蒙德·夏尔·鲁(Edmonde Charles—Roux)应对各方质疑的时候把这解释为“百岁大庆想有点惊人之举”。她对记者说:“我们很晚才意识到日程问题,在大小奖项里排到末位便很可能变成安慰奖,而我们的百年大奖应该是第一选择,所以绝大多数评委都赞成提前发布。”当他们做出决定的时候,评委之一、著名作家图尼埃(Michel Tournier)还在突尼斯旅行,他在汽车里通过手机投了自己那一票。
(法新/AFP)
好坏之争
对本届得奖小说《布莱希特的情人》虽不是好评如潮,但也没有什么恶评。很多报刊非议龚古尔奖的日程改变,但基本认为百年大奖颁给了一个“真正的小说家”,和2002年的结果相比好出很多:去年获奖作品《游荡的影子》(Lesombres errantes)总销量只有7.5万册,被指过于精英化和知识化,缺乏小说的魅力。
从1903年评出第一本小说开始,龚古尔奖周围就年年少不了抨击的声音,这可能是设奖人当时没有想到的。1896年,法国小说家爱德蒙·德·龚古尔(Edmond de Goncourt)在他的遗嘱里提出设立一个有活力的文学奖项,用以对抗被他认为顽固保守的法兰西学院。他希望把奖颁给“年轻人”,“天才独创”,“思想和形式上的大胆处理”,这一愿望现在被认为是100年来都没有真正企及的目标。《费加罗》杂志在它10月25日一篇评论文章里挖苦说,普鲁斯特(Proust)、马尔罗(Malraux)、波伏娃(Beauvois)和图尼埃(Tournier)等人的名字能够出现在100个获奖作家名单之中,或许可以为龚古尔奖挽回一点面子,但不要忘记它还遗漏了所有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法国作家:莫里亚克(Mauriac)、加缪(Camus)、萨特(Sartre)和克洛德·西蒙(Claude Simon)。说到年轻人,普鲁斯特获奖时48岁,杜拉斯(Duras)70岁,今年领奖的阿梅特也已经60岁,而那些在二十七八岁就得奖的幸运儿诸如博里(Bory)、托亚(Toyar),现在又有谁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和作品?至于大胆独创,像写出过《茫茫黑夜漫游》(Voyageau bout de la nuit)这样有个性小说的作家塞利纳(Celine)却被评委视为怪异而拒之门外,这在1932年曾经引起文学圈里的一场抗议风波。进入21世纪,这一奖项又对作家乌莱贝克(MichelHouellebecq)两次视而不见,舆论哗然,公众的逆反心理反而将他的《基本粒子》(Particules Elementaires)和《月台》(Plat—forme)两部小说推上FNAC的畅销书榜首,风头远远压过同年其他小说。近年众望所归的获奖作品只有1999年埃什诺兹的《我走了》。他获奖时虽然已经52岁,但属于法国午夜出版社(Minuit)打造的“新一代新小说家”族群,被评价为具有杰出而又古怪的驾驭故事的才能。对他的认同,使那一年的龚古尔奖在文学和商业上都得到认可。
《布莱希特的情人》这次在1 0位评委手里拿到了7票。当记者询问此书编辑理查德·杜库塞(Richard Ducoussec)对它的第一观感时,他说:“虽然我和作者已经长时间谈论过它的一切细节,它仍然打动我个人。”出版社期待销量突破20万册。
友好和交易
这回最失落的是瑟伊出版社(Seuil)。阿梅特40年来的主要作品一直经瑟伊出版,成绩平平,没想到转向阿尔班·米歇尔的第一次合作就如此成功,而瑟伊从1988年起便和龚古尔奖无缘了。在法国出版界,出版社的排位基本依照拿过多少次大奖而定。《世界报》评论说,以前一直是“Galligrasseuil”即伽利马·格拉塞·瑟伊,而这次角逐百年大奖的胜利使得阿尔班·米歇尔身价大涨,排名以后很可能变成“Galligrassalbin”,也就是伽利马·格拉塞·阿尔班。
奖项和出版社的商业利益捆绑在了一起。1919年,普鲁斯特的获奖作品《在如花的少女身边》和读者见面时,第一次在封面出现了印有“龚古尔奖”字样的红腰带,销量飙升。这一举动被认为是出版界对文学奖产生商业意识的第一步,也是出版社之间明争暗斗的开端:同年,阿尔班·米歇尔出版社被评委会告上法庭,因为它在自己落败作品的封面上也系上了红腰带,上面写着“龚古尔奖:10人4票”,最后被判罚款2000法郎。
龚古尔奖的奖金奇少已经是世界文坛“佳话”,当年的500金法郎早就缩水为现在的10欧元(约80人民币),但获奖带给出版社的收益却大为可观:在法国,一本普通小说销量很难突破1万册,但是一旦获了某个奖项就有可能超越10万册。龚古尔奖虽然总受非议,但多年来一直有最强的市场号召力,口碑稍好的获奖作品突破20万册也不难,所以各大出版社把10位评委手中的投票看成了印钞机,对他们操纵评委的指控也越来越多。评委终身制,其中不少是各出版社的主编,“走私”在所难免。于1976年主动辞去评委职位的卡拉威尔(Clavel)10月25日在和费加罗报记者谈话时,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我不知道有些院士(指龚古尔文学院)怎么能够在没有作品出版的情况下保持生活水准。救他们的是一张网络,在那里面出版社为了引起评委对自家作品的重视而保持供给。但是在友好和交易之间,界限是如此的细微。”
2003年获奖作品和作者简介
《布莱希特的情人》(La maitresse deBrecht):一本以东西柏林为背景的爱情小说。作者阿梅特为德国戏尉大师贝托尔特·布莱希特虚构了一个在他众多真实情人中并不存在的情人:1948年东西方冷战正酣,因为反纳粹而出走芬兰和美国的布莱希特结束15年流亡生涯回到东柏林。这个从30年代就同情共产党的左派作家受到当局隆重接待并得以主持柏林剧院,目标是创造出无产者的、激进的新戏剧,使之成为社会主义政体的文化橱窗。在他生命的这最后8年,布莱希特遇到迷人的奥地利女演员玛利亚—埃琪,她已被东德秘密警察组织Stasi选中,受训后以情人角色监控布莱希特。和布莱希特在谎言中生活,内心却无望地爱着情报教官汉斯,加上隐瞒纳粹家庭背景这一重负,这个女人的生活如同谜局……有书评认为,小说表现人在最后时日幻想渐灭的状态,作者的把控几近完美。
60岁的阿梅特以《布莱希特的情人》幸会龚古尔百年大奖(法新/AFP)
雅克·皮埃尔·阿梅特(Jaque—Pierre Amette):阿梅特今年60岁,写作近40年,从事小说和戏剧双重创作,多年来在法国《观点》周刊主持文学评论专栏。他的作品数次入围龚古尔奖,1995年小说《外省》(Province)引人注目。今年他终于以“一本精心酝酿的成熟作品,完美地将作者所迷恋的元素融合在一起:德国文化,尤其是戏剧、风景,独特的女性人物”幸会百年大奖。阿梅特酷爱布莱希特的诗作和戏剧,他希望小说能让人们去重读这位有争议的大师。
2003年其他奖项
法兰西学院小说大奖:《一切飞逝》(Tout est passé si vite),作者:Jean—Noel Pancrzi,伽利马出版社
菲米娜奖:《俄狄浦斯情节》(Le Complexe de Di),作者:戴思杰,伽利马出版社
梅迪西奖:《四兵士》(Quatre Soldats),作者:Hubert Mingarelli,瑟伊出版社
10部最畅销的龚古尔奖作品
(排名和部分图片来源于法国《费加罗文学》)
1.《我走了》(Je m’en vais),作者:让·埃什诺兹(Jean Echenoz),午夜出版社1999
2.《在如花的少女身边》(A I’ombre des jeunes filles en fleur,为《追忆似水年华》的第二部),作者:马塞尔·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伽利马出版社1919
3.《名士风流》(Mandarins),作者:西蒙娜·德·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伽利马出版社1954
4.《桤木王》(Roi des Aulnes),作者:米歇尔·图尼埃(Michel Tournier),伽利马出版社1970
5.《暗铺街》(Rue des boutiques obscures),作者:帕特里克·莫迪亚诺(Patrick Modiano),伽利马出版社1978
6.《如此人生》(La vie devant soi),作者:埃米尔·阿雅尔(Emile Ajar),后被发现是著名作家罗曼·加里(Romain Gary)化名所作,他在1956年以小说《天根》(Les Racines du ciel)获奖,伽利马出版社1975
7.《祖德库特的周末》(Week—end a Zuydcoote),作者:罗伯特·梅勒(Robert Merle),伽利马出版社1949
8.《情人》(L’amant),作者:玛格丽特·杜拉斯(Marguerite Duras),午夜出版社1984
9.《光荣的战场》(Champ d’honneur),作者:让·鲁奥(Jean Rouaud),午夜出版社1990
10.《人类的状况》(La condition de I’human),作者:安德列·马尔罗(Andre Malraux),19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