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香男人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卢杰)
长安大戏院的戏台上正上演着整出的《白蛇》:豆绿绸底儿的大幕,边角是墨绿色的沟回花纹,下结的明黄的穗子淡渺地垂着,隐隐被灯光打出那个年代的香。演白蛇的女子着一身白衣,正在台上作踌躇状,手里轻巧地捏着一旁俊扮许仙敬她的雄黄酒,悲声惨切咿咿哦哦地唱着,每到好处,台下的叫好声和掌声便接住这昏黄的哀伤,响成一片。
这种氤氲的氛围总让我心中一凛,有太多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在戏台上上演出来,买得贵价的票坐在前头,总能隐约闻到台上小生脸上的脂粉香气,想起我那个做戏子的谭姓男朋友。那天他唱《定军山》,我在后台找到他,看见他正穿着一套金红色的硬靠,脸上是象征富贵的浓艳的俊扮红脸,然而还未曾勒头。已穿上了厚底儿,正抬高了腿,搭在近两米高的木箱上压着,绣着金色鱼鳞纹的红色护腿耷拉下来,湖色里子;绣出龙凤虎形图纹的靠肚置在搭起的腿上,大红缎裤肥抖抖地垂着。
然后,他悠闲地走进化妆间,在镜前特别高大厚重的硬木椅子上坐下来,请师傅帮他勒头。我就静静地在侧边一只落满灰尘的破旧的道具箱子上坐下来,认真看着:师傅给他勒网子,然后在其外裹紧一层黑色浸水水纱,用带子勒紧把眉眼吊起,然后配上一副紫球额子,最后才加了黑色三髯在脸上。
再听锣鼓敲起来时,他的头上又多了两根长长的雉鸡翎子,挂着一对兔毛狐尾。是怎样的造化才恩准一个人穿着那样一套流光溢彩的鱼鳞甲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从容容地战一场?是什么样的战争才会如此让人心神激动却又安心欣赏?
不觉间,他已下场,台上仍有两个武生在来回地打斗着。别人轻轻推了一下愣神在台上的我,向台边努了努嘴,低声说道,“他要和你照相”。回头正见谭姓朋友在那里冲自己招手,金红色绣着龙纹的四面靠旗同顶端湖蓝色的流苏一起微微动着。
我轻跑到他跟前,周围的锣鼓依旧响得铿锵,他向我点头示意站到他身边来:抬头看,他仍就是那样英挺,正回头来,嗅到头顶上方淡淡的他脸上粉底和胭脂的香味。虽然自己没有想紧倚着他,却感到他的硬靠好阔大好平展地贴在自己的后背上,这种香气很有效地冲昏了我的头脑,心里便很舒服地有种想依靠的冲动。
由于这个朋友,我有些嗔怪现在的男性香水,怎么一夜之间就冒出那许多干干净净地散发着令我失神香气的男人,原本理所当然只属于自己朋友的那一份香气,就好像兑了水的酒,四散开去。你再也享受不了那一份最醇的独独属于你的享受,而是踱在一间四敞大开的屋子里,屋外满是调制好的男人,自己站在屋里只顾胆战心惊,哪里顾得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