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珠海:清除色情
作者:朱文轶(文 / 朱文轶)
导游、酒店公关、妈咪、小姐和“游客”
9月28日凌晨,一个女人在湖南怀化会同县一家汽车旅馆中被押出来。第二天,在警方的公告中,人们发现这样的消息:“涉嫌给日本旅行团介绍卖淫的金某被押解回广东。”
针对色情服务的不断滋生,警方的清理工作也在持续进行(路透/Reuters)
从参与追捕行动的警方人士口中,记者获知:1998年5月,1992年从湖南怀化到深圳打工的金敏(化名)进入珠海“金色年华”夜总会,几年后在一个东北“老大”扶持下,成为手下有130多名小姐的妈咪。9月15日晚,金敏从珠海国际会议中心酒店公关经理王小姐那里接到一笔大单:一个超过300人的日本旅行团需要为其提供“性服务”—即便按照行价,每个小姐20%~50%人头提成,这单生意也会给金敏带来3万元以上的进账。而据介绍,她们当时初定的包夜价是每人1200到1800元,这大大高于平常的价码。她无疑受到了利润诱惑,想在这群外国游客身上发一笔横财。但没多久,这桩“集体买春案”所制造的震动就远远超出了金敏的预期。金敏所在的“金色年华”夜总会设在珠海国际会议中心酒店内。“国会”酒店在市中心粤海路上,再往北就是珠海赫赫有名的“情侣路”。这个五星级酒店的住宿费用其实算不上昂贵,团体房价为标准间平时每天230元,周五为290元,周六为310元。“夜总会”在过去给酒店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客源,并且在多数时间里它成为酒店事实上更为主要的收入来源。据说,一些澳门人和在澳门的外国人周末下午5点半下班后便络绎不绝地驾车到珠海,不到半小时车程越过横琴岛后的第一个落脚点往往便是粤海路上林立的星级酒店。通常晚上6点左右,这里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王艳芳在珠海一家旅行社做了4年导游,她告诉记者,这次日本旅游团生意是让“中山国旅”以价格优势取得,大概价格为每人每天160元人民币,这是车费和导游费,而日方当时附加提出的条件是要“找到足够多的小姐”。交易就此达成:导游找到“粤海酒店”的公关经理孙某,但“粤海”只有100多个空置房间,无法一次消化这么多客人。孙某于是找到数十米之隔的“国会”酒店公关经理王小姐,提出要“国会”帮忙接待一部分并提供小姐。王小姐找到了“金色年华”的妈咪金敏,“因为客人对小姐姿色提出了要求,金敏手下一时也难以凑足人数,金敏又联系深圳的妈咪,200多名小姐从深圳蛇口码头坐了一个小时左右的船到了珠海”。
警方抓捕的一名小姐交待她在3个晚上收入了超过400美元。王艳芳说,照行规,导游要从每介绍的一个游客身上提取10%的回扣,而两个酒店的公关经理也要拿到相应份额外的抽水,金敏所得的份额又必须与深圳的妈咪按比例分成,一般是对半分。金敏显然不是这条无烟产业链上的惟一牟利者。
记者到达珠海的当天,这里的扫黄行动已经持续了十余天,路边不时经过数辆巡逻的警车。林小海,珠海的一名出租车司机说,他的一个同行已经差不多一个礼拜没出车了,“这样可能少赔点”,“以前生意好的时间,一天能净赚三五百,现在一到晚上,大街反而冷清多了。”“基本上要到晚上4点钟,才有三三两两胆大的小姐敢出来拉客。”林小海说,这次对地下色情业的全城清理看上去前所未有的严厉,逼迫之下,一些小姐下午五六点钟花5块钱乘大巴去邻近的中山市做生意,白天再回珠海睡觉,“也有不少就干脆暂时搬了过去”。
珠海的地下色情消费
很难说,一度在一些角落兴盛的色情服务给珠海带来过什么。反正在没有出事前,很少有人去追究这些。对珠海这座平地而起的城市而言,你很难看到现代化进程给予过许多大小城市的清楚痕迹—珠海永远不会有那些等待拆迁的旧房,以至于它新得让人感觉有些单调。另一面,在从珠海机场到市区的路上,记者看到了罕见数量的空置楼盘,矗于市中心位置的一栋弧形大楼据说已经废弃十年。在连接珠海和澳门的横琴岛,除了呼啸而过挂着澳门牌照的汽车外,只看见被剥去绿色植被的泥土砂石大片裸露,这个政府大力开发的地方竞连工棚也见不着。“这个城市本身缺乏消费力。”研究城市问题的观察人士倪鹏飞说,“珠海没有有力的产业支撑,与深圳又不同的是,澳门的经济结构与经济总量又不足以支撑珠海的发展。”珠海现代化研究中心的吴志高研究员拿珠海与顺德的居民储蓄额作比较,“珠海有300亿元,顺德有500亿元,而它们的总人口相当,据此推算,珠海人的收入水平大约只及顺德人的60%。”
地处内地最发达版块之一的珠三角之中,珠海没有传统产业,却濒临周边庞大的资本和财富,同时又有相比之下低廉的消费水准,“这却让珠海成为一个绝佳的消费地。”吴志高说。
林小海告诉记者,实际上,出租房屋成了珠海人很可观的一笔收入,“珠海楼盘的均价每平方米不到2000元,而一般来说,两室一厅租价是700到900元,市区居民平均每家都租出去3间屋,每间600元,每月就纯收入1800元,所以有房的人觉得靠这个赚钱很容易。”
原来不算太长的“情侣路”现在已经延长到了珠海香洲区东面沿海公路的全部,这条当年珠海市政府大胆取名的景观大道连接着繁华的拱北区和香洲区—这里曾经是珠海地下色情服务比较集中的地方。据说,这次严打前,一过晚上7点,拱北区“粤海东路”会站满一排排小姐。“我们称她们是‘女墙人’。”林小海告诉记者,“那些有意‘买春’的客人经过时会把车开得很慢,小姐们就会围上来搭讪‘上哪里去,能带上我吗’,如果车主表现出满意的意思,她们就会从副驾驶的位置探进头去谈价钱。”“拱北区离澳门近,姿色好点的都集中在这里,香洲区的就要普通一点。”
调查中,记者发现,在珠海从事地下性工作的主要来自湖南和东北,还有一部分来自江苏和四川,另外还包括一些外国人。据了解,珠海警方曾在两次行动中共抓获10名俄罗斯妓女,经查,她们都是在国内办理3个月旅游证件后入境。
珠海一个中等规模夜总会的营销经理“英姐”(行内称呼)说,她手下小姐平均收入都在300元/天。当地企业女工的月工资不过如此。而作为性产业链条上核心生产单位的“小姐”还只是拿到整个行业利润的小头。
色情服务无疑是暴利的,否则金敏不会大老远从湖南一个小县城跑到珠海来淘这桶金。但“英姐”说,妈咪的钱明显没有以前好赚,“1998年以前,妈咪的收入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公司(夜总会或歌舞厅)的工资,大约在1000~1500/月;另一部分是从小姐出台费中的提成,大约在8000~20000/月。这两年公司基本上没有工资了,妈咪的收入就全部依赖提成。”问题是,近年涌入珠海的小姐数量增多,原来依靠“包吃包住、集中管理”的方式已经难以奏效,“英姐”说,小姐们各自租房,妈咪虽然有她们的手机号却很难管理,小姐“接私活”的事时有发生,妈咪的收入自然也要少了许多。
(王巧芬摄)
珠海的这种“特殊过剩”,经济学家杨帆解释为“性”供过于求所带来衍生的变化,“打击加剧了,这个灰色经济空间就小了,这是一个方面;事实上,色情服务本身发展也是有空间的,不可能无限发展。
”妈咪“阿美”讲述的色情服务网
“有自己小汽车的妈咪在珠海、深圳别提多多了。”阿美说话的口气,仿佛她仍然是20多岁的年轻女孩。阿美身上并没有预期中让人想象的那么多苦难。令她着迷是在老家少见的新式电器、化妆品、时装、汽车、娱乐……
37岁的阿美和金敏相识,已经做了8年妈咪,现在手下有40多个小姐。她对记者说,1995年第一次回老家,村里几个人指着她染黄的头发和剪破的牛仔裤,以为她在外头苦得衣不蔽体营养不良。两个1 8岁的女孩后来跟阿美一起到了珠海,在她手下干。去年,阿美让她15岁的女儿早早休了学,到她一个朋友负责的一家中等规模的夜总会坐台,阿美并不想女儿以后和她吃同样的饭,但她希望女儿早点适应社会。
阿美手下有11个人,都是她的老乡,大多经圈子里的人介绍找到她。据说,阿美的靠山是一个财力宏厚的香港商人,这让阿美很少“犯事”,跟她的小姐也越来越多。“政府对色情服务管制严厉的时候,小姐反而越好管,因为她那时候依赖你。”阿美说,“小姐”在来之前,就已经通过其他小姐介绍,摸清了这行的规矩、行为细节、自我保护方法、老板和妈咪的经济关系和人际关系,觉得值得信任时才选择某个妈咪。接下来,她又可能再向她的朋友介绍—这就由一个圈子逐渐扩大为一个网络。妈咪的责任是要维护这个网络安全,保证交易正常进行,当然她们也是风险的主要承担者。阿美说,扫黄严厉的时期,她们对小姐出台收入的提成也会相应增加—显然,这种分配的契约模式已经为性服务链环中的各个环节所认同。
人多了管理便是个大问题。阿美说,她给手下的小姐发放“碟机”,也就是工牌,每天小姐凭工牌上班。也有小姐们试图摆脱妈咪的控制,偷偷地向客人散发自己手机号码或者到其他夜总会揽活。对此,阿美的办法是,除了一段时间更换一部分新面孔外,还制定了相应的激励机制。比如,小姐如果拉到一个熟客或回头客,当天客人在出台费以外所消费的费用可以提成10%。500元几乎是一个客人一个晚上在KTV包厢的最低消费,小姐就能提成50,积少成多,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但遇到客人和小姐的摩擦,只要客人不是‘吃白食’,我们一般会息事宁人,告诉小姐宁肯自己吃点亏。这个工作都得我们来做。”阿美说。
“现在,小姐的流动非常大,这两个月在我这儿干,下个月说不定拉上几个人跑其他地方去了,不过我们仍然经常保持联系。”阿美说,像金敏那样迅速召集起上百个小姐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